吴家老爷大名吴敬琅,鼻挺额阔,一脸美髯,气质逍遥。他时任礼部正五品郎中,算是京城里地位中不溜的那一撮官员。
但吴敬琅又很特殊,因为先父吴老太爷做官做到过太子太傅,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有那么一些余荫。不然一个五品郎中怎么也攀不上和汝南王儿子的婚事。
吴老爷每日从官廨回来都要喝上一盏沏得浓浓的茶,缓解疲劳,再舒舒服服地和家人吃晚饭。今日也不例外。
薛姨娘和吴念娇刚到中厅的时候,吴老爷正手握斗笠型茶盏,啧啧称奇:“老三上个月淘的这批阳羡雪芽真乃宝物也。”
赵姨娘在一旁侍立,见吴老爷茶盏见底,立马拿过公道杯又倒上滚滚的一盏,笑道:“是呢,这香头,这茶色,连我这等不懂茶之人都觉出特别来了。”
吴老爷哈哈大笑:“盈盈啊,闻着、看着,却不喝着,我看你这是叶公好龙罢了。”
赵姨娘眼波流转,正待调笑几句博得吴老爷欢心,坐在一旁的大夫人咳了一声。
赵姨娘连忙乖觉地收了表情,只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侧。
“老爷,浓茶浅尝辄止,该用饭了。”大夫人柔声提醒。
吴老爷点点头,表示认可。
于是丫鬟上来撤走茶具,整顿桌椅,众人陆续入座。
吴念娇和薛姨娘坐在最末的席次,自觉地把大好戏都让给其他人演。
吴老爷净过手,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见周氏和念姚?”
夫人拿过丫鬟递来的手巾,亲自为吴老爷擦干手,端得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不经意地回道:“昨日老爷在官廨一夜未归,错过了好些事。”
“哦?何事?”吴老爷接着话口问道,还顺便解释了一嘴,“临近中元祭祀,礼部忙些是正常的,夫人可不要误会。”
“哪门子的误会?老爷的差事我从来不过问的。”大夫人四两拨千斤,“昨日念姚与念娇起了争执,导致念娇落水,此事念姚做事略有不妥之处,我已按家法罚她禁足。”
“知道了。念娇没事吧?”吴老爷的眼神向吴念娇这边逡巡过来。
吴念娇连忙回道:“爹爹,念娇没事。”
“没事就好。”吴老爷又把目光挪开了。
接着他又看向大姐,问了嫁妆的事。问完之后,又问了问二姐的身体。
除了不在家的大哥和在奶妈那儿吃奶的二弟,吴老爷都按部就班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
吴念娇奇异地发现了上辈子没有意识到的一点——他爹似乎很敷衍啊。
她回忆了一下,其实吴老爷算不上偏心,对待嫡庶基本一视同仁,但是,这个一视同仁指的是,一视同仁地当甩手掌柜。
平时既不管教也不关心,把教育儿子的事丢给门客,教育女儿的事呢全权丢给夫人。想起来了就诈尸似的问上一嘴,求得个表面答案又立马停止,完全不会真的深入关心子女。比如念姚禁足的事儿,他并不关心里面的弯弯绕绕;再比如吴念娇落水的事儿,他一听到“没事”就完成了任务。
上辈子吴念娇年纪小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等到该懂事的时候又变成了痴儿。现在从头再来,吴念娇倒是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吴老爷的敷衍。
她有些好奇,吴老爷到底喜欢什么?有没有可能找到吴老爷的突破口让她爹成为她在吴家的靠山呢?
那边厢,年纪尚幼的念妙完全没有识破吴老爷的敷衍,正在不停地跟他撒娇,说着白日里玩乐的趣事,吴老爷则微笑慈爱地“嗯!”“这样啊!”“念妙真棒!”几个词来回循环。
“好了,上菜了,食不语。”最终还是夫人打断了念妙叽叽喳喳的话。
吴老爷立刻闭上了嘴,一句也不肯多说。
念妙也只能悻悻地拿起筷子专注吃饭。
吴念娇看了念妙一眼,没想到四姐小时候如此努力地想得到父亲的注意。
吴家的用餐过程是非常安静的,连瓷器碰撞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这种家教从老太爷那一辈就开始确立,常年训练下吴老爷几乎把它刻进了身体记忆里。
吴念娇心想,难怪她爹能在礼部干呢。看这礼仪周到的样子就是浸淫许久的,那些祭祀、典仪相关的事情,最是出不得一点错漏。
众人用完餐,丫鬟撤走食具,等端上来漱口茶才正式进入今日的闲谈时间。
念妙如获大赦,又要开始缠着吴老爷讲话。吴老爷立刻先行一步开始说话:“看来皇上办辟雍书院的事情有变化了。”
念妙一听是书院的事情,立马安静下来,吴念娇也竖起耳朵。
“原本今年底就要各地诸侯世子进京的,目前看来操之过急。皇上决定缓一缓,让世子爷们在五年内陆续过来。五年后,书院正式立碑。”
吴念娇心下一沉,书院不办了,那她该拿什么理由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