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吾卫押上来的人正是麦尔勒。
遥想当年,麦尔勒的骑射堪称一流,脱缰弯弓,百步穿杨,还曾在马场点拨过杜芸。
皇上高坐明堂,睥睨着众人,冷声道:“麦尔勒,你是想行刺朕?”
皇上与麦尔勒也算是旧识。
麦尔勒被迫跪着,上身紧绷得挺拔,听到皇上这么问,他却反而笑了起来。
“我没什么好说,官桂和玉之泪就是为了要你的命,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使臣,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皇上阖了阖双眸,挥手道:“既如此,那便带下去,听候发落吧。”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闹出来两起真假行刺案,圣上的脸色明显暗了下来,他身居高位,却如履薄冰,是头上的冠冕让他不得不变的多疑,每一分权利到最后都变成梦魇里刺向他的一道道利刃,逼得他永生难安。
殿堂之内杯盘狼藉,殿堂之外明月高悬,宴席散去后,景竹茹要回了手铳,和杜芸坐马车离开。
杜芸拉她上车时,她便以车帘为挡,借势扑到了杜芸怀里。
“方才在殿上,怕吗?”杜芸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天子盛威之下,仅一念之差,也许就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说不怕是假的,景竹茹的心也不是铁铸的,但她思忖片刻,还是道:“有你在,我安心。”
景竹茹随意把玩着杜芸腰间坠着的玉环,戏谑道:“小时候你追着要与赛马,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你就生了觊觎我之心?”
杜芸一怔,随即浅笑:“若真是那般,我怕是要怀疑自己染上了断袖之癖。”
“什么?”景竹茹顿了顿,才明白过来:“你当时不会以为…”
杜芸眸中笑意更深:“你那时候又不怎么说话,装束有和我们都差不多,我当然以为你是哪位世子或是殿下,不过你那个时候怎么会在宫里?”
景竹茹眸光黯然,才要开口,马车却忽然停下,车帘掀起,只见一位内监眯着眼睛,笑盈盈道:”两位大人留步,皇后娘娘有请景医师到宫中小坐。”
杜芸机警道:“娘娘所为何事?”
那内监谄媚地笑着:“大人不必忧心。”说着,他把腰间的宫牌亮给杜芸一瞧,接着道:“一来,娘娘是想见见太子殿下的恩公,二来,娘娘自己也有些隐疾,想请景医师给看看。”
闻言,杜芸不再吭声,却仍是满眼满心地担忧。
景竹茹直接当着外人的面,亲了亲杜芸的唇角,宽慰道:“我很快回家,故事很长,我慢慢再告诉你。”
说完,她走下马车跟着内监进宫去。
内监手提宫灯,景竹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路越走越暗。
“娘娘,奴才把景医师给您找回来了。”内监通报一声,便站在门外,景竹茹独自走了进去。
寝宫里只燃明烛几盏,算不得暗,皇后端坐在铜镜前,繁华尽去,三千青丝披散肩头,眉眼温润似玉,柔和似水,浅笑道:“景医师来了,坐吧,这里没有外人。”
“多谢娘娘。”景竹茹低垂着眼眸,寻了个椅子坐下。
“劳烦你深夜过来。”皇后将纤细白皙的手腕搭在脉忱上:“就是进来总是爱出汗,夜里尤甚,每日醒来,前襟总是湿透的。”
景竹茹伸手搭脉,万籁俱寂,只余灯花怦然而落。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两人目光悄然交汇,景竹茹忙垂下眼,却察觉到皇后的眼神仍没有移走,就那样静如止水般注视着她。
“我其实…有一个女儿。”皇后倏忽间开口。
景竹茹怔住,霎那间心乱如麻,不自觉地跟着指尖脉动而轻颤。
世人皆知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十分恩爱,奈何皇后福薄体弱,好不容易才生下梁颂书这一个男婴,因为是嫡子,又得皇帝与太后的宠爱,降生不久便被皇帝册立为储君。
从未听闻皇后还有过哪位公主。
皇后正要再开口,景竹茹却打断道:“皇后娘娘,在我诊脉时还请不要多言。”
皇后却仿若未闻,继续轻声道:“她长得很像我,尤其是眉眼之间,我很喜欢她,她活泼可爱,最爱跑去马场练骑术,我知道她比那些男孩子骑得还好。”
景竹茹低着头不吭声,皇后却已红了眼眶,她声音发颤,仍道:“我很想把她养在身边,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公主,可她却受了那么多的苦,我…”
她哽咽着,似乎忍受着莫大的哀恸,再也说不下去了。
景竹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静道:“皇后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素来体弱,又逢心火上炎,才会自汗盗汗,我为您开一贴药,吃上就会好了。”
皇后哑声道:“谢谢,你医术很好。”
景竹茹提笔沾墨,落笔写下药方,在写到黄芪二字时。
皇后倏尔道:“墨儿,你还怨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