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慧鉴,元音寺一别,不想竟已有一月之久。
经年以来,顾某深恐不能完成母亲病中所托,无法亲手铲除东岭顾家此等蠹虫。
所幸侥天之幸,得了大小姐助益,陛下信任,得以铲除东岭顾家,顾某经年夙愿得偿,心中感之念之谢之。
回归庙堂,顾某又恐有负于天下百姓,令其凋零潦倒于风雨之中。
经年累月,顾某不曾懈怠,如今东岭顾家罪有应得,青州百姓免于春洪,尚算不负父母深恩,不负心中理想。
青州城中,疫病缠身,垂死病危之际,顾某诘问己心,唯有无愧二字,虽身死亦无悔此生所为。
然,顾某心中万千思绪,悄然消退,唯独一念尚存,顾某盼携子之手,山河共赴,雨雪同执伞,江海舟共渡。
年前顾某读诗经,读到那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还曾暗笑那佚名之人耽于小情小爱,不曾心怀天下。
可如今顾某却幡然醒悟,若心中无牵挂之人,天下山河不过黑白画卷,可心中有牵挂之人,这山河方才浓墨重彩,四季变换,稠艳淡雅流转,风景万千光华。
若顾某未曾牵挂于卿,便是就此逝去,也杳无牵挂,孑然此身。可顾某心中牵之,念之,记之,挂之,如何敢任卿独面风雨。
此时顾某病情好转,盖因心中还有所挂念之故,若是大小姐不弃,顾某此次回京愿求一道赐婚之旨,同大小姐永结同心,此生,不离。
写此书信并非以命相挟,实乃顾某心中所思所想难以自抑。若大小姐不改初心,权当顾某大病初愈,胡言乱语,过耳不过心便可。
暄和二十六年春顾翎亲笔】
江意寒望着信纸沉默得时间格外漫长,长到杭白都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大小姐,您……不要太过伤心……顾大人此番为国捐躯……”
杭白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江意寒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顾大人没事。”
信中顾翎一开始笔迹虚浮,越到后面越笔力愈发遒劲,想来身体已经在恢复之中。
至于信中所言之事……江意寒将手中的信纸放回到信封之中,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将这封信收好。至于回信,我睡醒了……再说吧。”
这封信中,顾翎的心意仿佛滔天巨浪,让人无法忽视,可即便如此,这滔天巨浪却安安分分地伫立在自己面前,不妄动,不逾矩。
顾翎的爱意热烈而克制,骤然看到这封信,很难不让人心生感动,江意寒也不例外。
所以她决定等自己脑袋冷静下来再做决定。
青州城内一片欢腾。
顾翎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青州城的疫病已经彻底祛除,身上的衣服该烧的烧,该用烈酒的用烈酒消毒,半旬之后,顾翎终于启程回京。
不少人望着顾翎那清癯的面容,都忍不住悄悄撇过头去。
“顾大人……”
“顾大人您好些了吗?”
“顾大人,您辛苦了。”
“多谢顾大人……”
“顾大人此去,多多保重。”
顾翎淡然笑着,此番之后,顾翎仿佛经历了一场彻悟,他的目光坚定沉稳,儒雅刚毅,他牵着马匹走到城门口,对来送行的人群拱手。
这人群长得看不见边际,所有人都殷切地将目光放在顾翎身上,这是顾翎这一世前半生所渴求的,他也真的做到了。
而后半生所渴求的……
顾翎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缰绳。
“诸位百姓,诸位父老,此次青州历经春洪瘟疫,天灾接连而至,实乃不幸,人定胜天,真的很难做到。此番我们能平安站在此处,并非我顾翎一人之功,陛下,太子,朝中调度的大臣,何大人,星夜修桥建路的工匠,还有……尽心尽力筹划线路,调集药材的江家大小姐。”
“但是,最大的功臣是你们自己。你们愿意相信我们,愿意留在青州城,愿意和顾某共进退同生死,这才让绝大多数人在这连番的天灾中存活下来。”
“天灾无可避免,与其祈求风调雨顺,岁岁长安,不如像此次一般,戮力同心,携手进退,不要偏听偏信,如此才是长久生存之道。”
“下游洪水退去,之后工部会和何大人一道安排重建事宜,春耕事宜,兹事体大,还请诸位父老乡亲鼎力配合。”
“此间诸事,有劳何大人。”
说完,顾翎冲着来送行的百姓深深地一揖,翻身上马,带着朱武一道踏上回京的路。
朱武恋恋不舍地看向青州城的方向,随后策马到顾翎身边:“怎么,大人的信送出去之后都没有回信?”
顾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很清楚朱武这张嘴越发嘴碎,不回答他能够念叨一路,于是回道:
“没消息起码说明大小姐还在考虑之中,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