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燃到尽头,灭了。
房间暗了片刻,不多久,添了油,又亮了起来。
方映渔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捏着小瓶子,清丽的五官在闪烁的灯光中显得模糊不清。
如月去后厨烧了一壶水,试了试水温,放在方映渔脚边,说道:“姐姐,洗个脚就睡了吧。这个瓶子……还是让我替你扔了。”
说着,她便伸手去拿,然而方映渔手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不能扔。”方映渔抽开瓶盖,凑在灯光下,看清了瓶子里白色的粉末,她晃了晃,粉末被震动出来,洒落在了木桌上。
夜深人静之时,如月还是情不自禁压低声音问道:“姐姐,这真是毒药吗?”
方映渔手指沾上粉末,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气味,她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姐姐,你不会真要听姜响的话吧?”如月又急又怕,“对方可是王爷,若他死了,又查到是有人下毒,咱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多虑了。”方映渔塞上盖子,道,“我本来只想利用姜响了结与王爷的婚事,但现如今的状况,不管是姜响,还是王爷,都已经脱离掌控了。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桩婚事,我不是下棋之人,而是成了那颗棋子。”
如月茫然道:“什么下棋什么棋子?”
方映渔道:“姜响是后党,是宰相的人,而王爷是皇上的人,他们势不两立,而我夹在中间,理所当然卷入他们的纷争。”
若只是儿女情长,明荠和姜响,她可以谁也不选,谁也不嫁,可一旦跟朝廷沾上边,她根本跑不了,甚至一不小心,就性命难保。
如月这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吓得面无血色:“姐……姐姐,王爷待你还是挺不错,他可能只是生气,你向他服个软,他还是会护你周全。”
方映渔摇了摇头:“王爷心思深重,绝非你我看见的那样,我就算一开始就认命做他的王妃,也不一定能独善其身。姜响虽说是我写信要他回来,但他未必就是为了我才回皇城……”
如月越听越糊涂:“可方才王爷发那么大火,难道不是因为姐姐你执意要嫁给姜响?”
方映渔垂下头没说话,用脚在水盆里画着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恐怕不容易。”
她盯着桌上的小瓶子,思索片刻,又道,“如月,你去把瓶子里的粉末换成面粉,小心别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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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后,方映渔整日待在房间,闭门不出。
吕莹华从下人口中得到消息,大摇大摆上了门,嘴上说是关心,实则想要摸清王爷的态度——那晚王爷来得突然,走的时候特别生气,还把护卫全带走了。
吕莹华生怕方映渔不识抬举,得罪了王爷,到时候连带将军府也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朝廷两派纷争越演越烈,方映渔成了准王妃,那她大哥必定会被认为是皇上这边的人。若最后惹怒了王爷,不仅会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还可能会被后党乘虚而入,到时候他们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方映渔虽讨厌吕莹华,但她毕竟是大嫂,就算换成毫不相干的人,她也不想因连累对方。于是,方映渔向她保证:“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王爷动你们一根手指。”
五日后,明荠高调骑着马,从将军府正门进来,请方映渔上辇车。
唐子晋和康乐章分别站在辇车两侧,后方是一大队人马,而周围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
方映渔走近辇车,正要踩着车凳上去,明荠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
方映渔侧过头,与他对视,从明荠那双深邃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漠然。
他似乎还未消气。
辇车缓缓行驶着,车帘随着晃动,有片刻晃荡出一个弧度,恰好让方映渔可以窥见街道两旁的事物——
明荠骑着马儿,落入她的视野。
发丝被行路的风吹开,露出了整个侧颜,鼻子挺翘,嘴唇微抿,虽然看不到神情,但能猜到他凛若冰霜的样子。
辇车停在了宫门,方映渔才知道,他们这是要进宫。
大概率是要面圣。
方映渔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灰色简朴衣裳,比宫女们还不起眼,她心想,这幅样子去见皇上,有失礼数。
可明荠在前方大步走着,根本没注意到她局促的样子,随行的唐子晋和康乐章也是闷头往前走,沉默得可怕。
罢了。
失礼就失礼吧,她又不是故意而为之。
等到了皇上面前,方映渔发觉自己是多虑了。
皇上躺在龙床上,面容消瘦,两眼凹陷,已然是病入膏肓。他似乎看不清眼前事物了,枯瘦的手在虚空中挥舞,明荠上前抓住后,他才安然舒了一口气。
前段时日还听说皇上身体康健,可他现在这幅样子,像是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