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宇——白水煮毛豆】
“一败涂地,确实一败涂地。”总编在听过庄宇提供的录音之后评价。
“我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庄宇迫不及待地征求总编的意见。
“我觉得你缺乏你师父倾听的耐心,整个谈话过程中,你更像个审判者。高明达的案子有点特殊,你不能再延续从前的采访技巧。"总编一脸严肃地阐述他的见解。
“我从前的采访技巧?”庄宇向来不认为自己的采访具有什么专业技巧。
“我该怎么形容呢……我所指的就是你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的……完全随性而至的……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技巧。"总编双手抱在胸前无比认真地总结。
“您又嘲笑我不专业。”庄宇无奈一笑。
“我希望你在与高明达的谈话中,首先作为一个话题的引领者,其次作为他的倾听者。你不是法官,你不要审判他。你不是他的心理医生,你不需要治疗他,救赎他。你最后要做的就是用文字去还原他的所思所感。你不需要带着情绪去斥责,更不需要血淋淋地去剖析他。原原本本呈现他的故事就好,就如同盐水煮毛豆,毛豆、清水、盐,仅此而已,无需其他。”总编耳提面命地教导了长长一通。
“您说得有道理,我会考虑您的意见。”庄宇觉得虽然主编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很令人讨厌,但是他看得到问题的关键。
第二次见面安排在三天以后,庄宇决定将谈话的步调放得缓慢。
“对不起,我为上次的情绪激动向你道歉,我不该站在道德制高点审视你。”两个人刚一见面,庄宇便为上次的不愉快谈话向高明达道歉。
“每个公民都有权利讨厌罪犯,可能是我还没有彻底适应这个身份吧,或许错的是我。”高明达望着空荡荡的白墙轻舒一口气。
“今天不聊那些沉重的东西了,我们来讲讲你小时候吧,你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哪怕是细碎的回忆也好。”庄宇决意听从主编的建议,首先学会做一个情绪安稳的倾听者。
“我的小时候……一回想起小时候,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纱窗与麻将。“高明达当真仔细回想起来。
“那时我家中院子里总是摆着几只纱窗,父亲一犯懒就会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去打几把麻将。妈妈担心客人急着取纱窗,时不时和我一起把父亲丢一边的活计收尾。拜我爸所赐,我十岁的时候就做得一手好纱窗,镇上的人们渐渐都说小钟做的纱窗比老钟做得纱窗规整。
我那时候很开心能帮父母分担劳作,即便是偶尔帮帮忙我也很有成就感,我觉得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那个时候穷归穷,我们一家三口过得还是很快乐。
我父亲做的是一个辛苦活,虽说做纱窗实际操做起来并不难,但最辛苦的地方是我父亲每天都要走街串巷。每逢夏季为了防止开窗进蚊,很多家庭都会选择修补旧纱窗,部分条件较好的家庭则定期更换新的纱窗。夏天来了,我们家的生意就来了,夏天是沙窗匠的旺季,我父亲常常在最炎热的夏天里,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冬天是沙窗匠的淡季,每逢冬季我父亲都会和一群老哥儿们打打麻将,玩玩牌。老哥儿几个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天牌局结束赢的人请客,所以我父亲一到冬天几乎天天都有饭局。我母亲对此也很理解,她说父亲辛苦了大半年,应该好好休息几个月。我更能理解,毕竟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我的父亲也不是个机器人,他需要用娱乐来麻痹自己。
那时我眼里打麻将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娱乐而已,这种娱乐在我们的镇上极其普遍,农闲时大家伙儿隔三差五凑一桌玩上几把,谁也不稀奇。可后来父亲不知道被什么人怂恿,心越来越浮,牛越吹越响,筹码越赌越大。终于在我16岁那年,父亲不仅输光了全部的家当,同时还欠下了一笔天坑般的巨债。我在一夜之间由一个孩子变成了大人。”
“这确实很不幸。”庄宇在暗自唾弃这个父亲贪婪失责的同时,隐隐泛起一丝对高明达的怜悯。
“那之后我逐渐感觉到了生活的重量,我发觉生活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对未来会有很多的期许。我觉得整个地球都在围绕我轮转,我觉得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觉得年幼时家境的贫苦,只是老天在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可是当我与母亲两个人一起承担起这个破碎家庭的重担时,我的肩膀上切切实实体会到了生活的重量。
我亲眼目睹了生活的艰辛,亲眼目睹我母亲是怎样费尽心思地把一分钱花成两半花。我逐渐认命,我知道自己就是这大千世界中平凡的一粒沙,我没有什么独特。我天生注定就是一只劳碌至死的工蜂,一只渺小到可以被人一脚踩死的蚂蚁。我的人生一眼就可以望到头,我就是这世间一个最普通的庸碌角色,没有什么了不起。
打从学校休学回来,我渐渐放下年轻人的虚荣和浮躁踏踏实实生活。为了让母亲肩上的担子轻些,我去了朋友叔叔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