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宇——最后的采访】
庄宇已将这个三月来对“北西小裁缝案”相关人员的采访陆续整理成文字,《陆城月报》于两个月前开始对这篇报道进行连载。除去平时偶尔有几个大爷大妈打电话来报社痛骂明达是社会渣滓,阿楚是陆城之耻之外,庄宇的这篇报道就如同将石子投入了大海,只泛起了小小几片涟漪之后便再无波澜。
“明达,这是我最后一次采访你了。”庄宇手捧皮面小笔记本落座在高明达对面。
“嗯,我知道了,庄记者,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看我了。”高明达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高明达,我想重问一次我在第一次采访你的时候提出过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事已至此,你对自己过往的行为产生过任何悔恨吗?”庄宇三个月后重新向高明达发出同样的提问。
“我并没有任何悔恨。”高明达闻言愣怔半晌失望地摇摇头,他不明白庄宇为什么听他讲述了这么多,依旧没能理解他的行凶的冲动,他本以为庄宇这种有既有学识又通透的同龄人在了解事情的全貌之后势必会与他共情。
“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这几年没来看你吗?”庄宇察觉出了明达脸上的失望。
“我母亲大概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吧?”高明达后背无力地向椅背一摊,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浓重的绝望。
“我前阵子去探望过你母亲,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只所以不来看你,大概是因为怕你看到她的样子会心疼。
你母亲说她既没有你生你的气也没有对你失望望,她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断然不会作出那样的事。你母亲拜托我转告你在监狱里要好好服刑,她会在外面好好生活等你出去。”庄宇将母亲的嘱咐转述给高明达。
“我母亲她还好吧?”高明达眸子一沉。
“她的状况……令人担忧。”庄宇摇头叹息。
“为什么?她怎么了?”明达探出半个身子追问。
“当然是因为你,你以为你犯罪了之后只要服刑便了事,但实际上受惩罚的不止你自己。或者说正在监狱里服刑的你和你在监牢之外的母亲相比简直是在享福。
你入狱之后母亲卖掉了下唐镇的房子支付了一部分受害人的精神损失费,但距离应赔付的金额还差得很远。你母亲只好拖着病体到陆城一家高级商场做保洁,每天负责清扫卫生间的工作。我问了一下你母亲,她每个月扣除要赔给他们的金额能花在自己身上的生活费就只有150块。
除此以外她还需要时不时地应付来闹事的受害人家属,她经常遭受孔大庆儿子孔小庆的肢体攻击,周遭人的议论、唾弃、白眼各种找麻烦。她狭小的出租屋只有3平米,门经常会撬开,墙壁时常被泼油漆,玻璃每隔一段时间就被人用砖头撬开,我亲眼看见过你母亲给孔小庆下跪,我亲眼看见过孔小庆拽着你母亲的头抽你母亲的嘴巴,抽得你母亲脸颊红肿,嘴角流血。
高明达,你以为你在监狱服刑就等于承担一切了吗?完全不是。
你躲在监狱里每天过着规律的生活,你有吃有穿有地方睡,你只被限制了自由,但真正被世人审判的是你的母亲,她日日生活在炼狱,她在人世间替你服极刑。”
“妈妈……”高明达身体一软整个人从椅子上摔落到地面。
两名狱警合力扶起了一滩烂泥似的30432号囚犯。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阿楚的消息,阿楚的消息其实我是知道的。”庄宇故作镇定地递给高明达一张纸巾。
“阿楚现在在哪家精神病医院?”高明达急切地问庄宇。
“阿楚死了。”庄宇抬头正视明达。
“阿楚怎么会死?”高明达满脸诧异,随后又低声道,“我差点忘了,当年阿楚是说过不想活了的话,但我在潜意识里以为她不会选择死……”
“阿楚所在的医院里来了一名很知名的精神病医生,阿楚在他的精心治疗之下精神状态恢复到几近常人,只是那段与逼婚和犯罪相关的记忆被大脑选择性地抹掉了。
阿楚出院的那天是父亲和秦女士去接的她,秦女士觉得阿楚呆在她家中碍事,便想刺激阿楚一下让她旧病复发重回医院。秦女士把阿楚带到下塘镇的一个废旧钢厂顶楼,她把你们当年犯罪的所有细节都一一讲给了阿楚。
阿楚听到她竟然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之下亲手缝了父母的嘴巴,一时间情绪彻底崩溃变回了昔日的疯子,她同断线风筝一般失控地从废钢厂的顶楼上一头栽了一下去,手臂死死环抱着秦女士,她们两个都当场毙命。”庄宇将阿楚人生中最后的一段经历如实讲给高明达。
“阿楚真的死了?”高明达仍旧无法相信庄宇口中的事实。
“阿楚死了,千真万确,阿楚犯案前一天还委托同学把她在银行卡里的积蓄全部转交给你母亲,她说阿姨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母亲,她永远羡慕你。”庄宇补充道。
“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