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又何必托旁人之手,将公主府窃走的八角悬铃草送给蒋神医?我以为,你们当日就将这草毁了。毕竟,它只于我有用,于长公主又有何用?”
“金降香,你做事最爱灭口,可不是这等马虎之人。”
降香无话可说。
谢承思所说之事,她全认。
却仍然低着头沉默,并不为他解惑。
当然,谢承思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无甚追究的兴致:
“你想自杀,这很聪明。你是公主府捡去的孤儿,没有亲人,孑然一身。人死账消,我也迁怒不到哪里去。”
“死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很可惜,我不会让你死。”
话音落下,他一分眼光也不给降香,直接转身出去了。
头也不回。
只是双腿刚好,行动尚且不利索,走路显得有些迟缓。
他只看到降香飘飘荡荡的长发,没瞧见她求生的动作,以为她死志已决。
咔哒、咔哒、咔哒。
是铜锁合上的声音。
声音响了不止一下,锁自然不止一道。
降香被困在此地。
出不去了。
这间屋子里,其实什么都有。
火折子就在降香手边。
揭开盖子,吹一吹就能亮起来。
但她却也不点灯。
确切地说,是一直不抬眼,更别提打量屋中陈设。
这种情况下,要她注意到灯烛和火引,几乎不可能。
降香从进来坐下后,就没挪动过位置。
就算谢承思走了,她还是保持着原样。
合着手掌,手指交叉,将双手放在腿上,两只手臂绷得笔直。
她没有坐实,双腿并拢,踮起脚尖,脚尖也挨在一起。
降香身上所有的行头,都价值不菲。全是近身服侍谢承思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赏的。
有些是他叫绣娘做好了送给她,有些则是赐下布料,让她自己去裁衣。
谢承思不喜欢她打扮得寒碜。
他会说,她不穿是给他丢人,让外人看见,会以为怀王府苛待下人。
心情不好是,甚至还会反问,她不穿,是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便是小到里衣鞋袜,他也要管。
而今夜她出城,也只有这些衣物能穿。
连包裹在双脚上的,都不是普通的白绫袜,而是极轻薄的锦罗。
被冷冰冰的河水一泡,更是薄若无物。
降香的腿脚都并在一处,脚踝上突出的骨节,难免会磕碰。
罗袜隔不住,左右骨节敲击,闷闷地生疼。
疼也不动。
脊背挺得笔直,直得恨不得要反折过去。
头发仍然垂在面前。
好像还在滴水。
腿上的双手,已经被泡胀了,越泡越皱。
但紧贴在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蒸干了些许,从河底带上来的水草和淤泥,板结成片,扑簌簌地剥落下来,掉在地上。
只有腿心接着发尾的地方,还像是泡在泥水洼里。
当然,这只是降香的感觉。
她从运河边被谢承思带回王府,路程不近。又在这里坐了不短的时间。
头发当然早干了。
大腿上也只余湿意,不留任何水痕。
指尖被河水泡皱的地方,早就恢复了原样。
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降香并未预料到结局。
她出府时,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会顺顺当当地死去。
但她又很清楚,自己贪生怕死,一点也不想死。
要是想死,两年前下完毒,她就该杀了蒋神医,毁了解药,确定谢承思的腿药石罔治,就果断去死。用她的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的腿再也好不了了。
哪里会拖到今日。
她心里很清楚,或许在王府捉到内奸之前,她就已经暴露了。
只是怀王暂时按兵不动。
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她知道,既然事败,自己不得不死。
——末了,事到临头,还是不舍得死。
怀王殿下最后一个问题问得很对,他问到了关键。
降香其实不想害他的。
她也没办法。
长公主两年前与谢承思联手逼宫,换来今上登基。
逼宫事成当夜,长公主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动手铲除谢承思。
由她做内应。
她怎么能拒绝?
公主于她,是救命的恩情。若非公主,她早就横死街头,转世投胎去了。谁知道下辈子,投得是猪胎,还是狗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