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龙潭虎穴,怀王有令,他们如今是不听也得听。
若不听,不消抓着他们前来,现在又站在他们身后看管的几名卫士动手,席上这些怀王心腹,直接就能将他们一刀毙命。
还有怀王那冰寒刺骨的眼神,吓得他们更是如惊弓之鸟,大气也不敢出。
搜肠刮肚地找出两句吉祥话,确保没与前人重复,这才敢哆哆嗦嗦地举起酒杯,弓着腰,结结巴巴地颂:
“当当然,我们祝……怀王殿下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白头偕老。”
吉祥话没说错,但谢承思却不满意。
“说得这么勉强,是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姑母对我有什么意见?”他不冷不热地道。
“没没没没有!”二人心中恐惧更甚,舌头已经捋不直了。
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连忙又倒上一杯酒,沉下一口气,重新齐祝道:“祝怀王殿下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声如洪钟,却不敢换气,生怕影响了语句的流利。
谢承思这才勉强算他们过关,接下他们的酒。
而鹦鹉的待遇完全不同,它面前的食物丰盛。所以,先只顾着埋头苦吃,此时水足饭饱,终于有空跟着起哄:“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谢承思终于满意了。
他将僵在位置上的降香,像拔萝卜一般,一把拔了起来。手劲极大,根本不容她抗拒。
“承诸位的情。”他又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日后王妃若有所求,也仰赖诸位多多照拂。”
笑声瘆人,笑容森然。
然后,掌着降香的手,迫使她与他一道,举起酒杯祝向席间余人,再一道饮尽杯中酒。
降香更加僵硬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从第一位故人走入她的视线,她的脑海里,便立时响起了阵阵嗡鸣,先是隐隐的,之后越来越大,到此刻,竟已压住了所有外间的声响。
她仿佛一具木雕的偶人,手脚上系着丝线,任谢承思这个偶师随意摆弄。
任他提着她站起,又压着她坐下。
耳边似乎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忽远忽近,像是极轻极柔,又像是金鼓铜锤,咚咚地敲,震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都听见了吗?明日婚仪,新娘入新房后,不便出门受贺,我让你今日先听。只一点可惜,我没那么大本事,还请不来长公主与冯文邈。”
见面前诸人喝完酒,谢承思却没有留人用饭的意思。
直接挥手送客了。
好在大家都不愿意多呆。
然而,第二天的降香,依旧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只记得入眼之处,皆是一片鲜红,外间的锣鼓,脑中的嗡鸣,全搅合到一处,推着她做这做那。
她不记得宾客之中,是否有长公主或是冯文邈的身影;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捧回王妃的金印玉牒;不记得如何进了谢承思的主院。
唯一记得的是——她一跨进屋子,就咚地一声,栽倒晕过去了。
待她再次醒过来,入眼仍是一片鲜红。
房中的灯火,也被映出朦胧的轻红。
窗棂上饰着红绸,越过红绸去,是黑漆漆的夜空。
早已入夜了。
夜里却不见月光。
耳边传来蒋神医的声音:“醒了?醒了就喝药,喝完我去叫怀王来。”
降香从床榻上坐起身,动作不小心大了,又开始有些头晕眼花。
她眯着眼睛,勉强聚起视线,顺着蒋神医的声音看去,看见床头小几上放着的一碗汤药,便伸手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不问些什么吗?”蒋神医见她一语不发,喝药却喝得干脆,忍不住开口。
降香经他提醒,才后知后觉地问:“问的,问的。我怎么了?”
问完,也或许是喝完药,觉得头晕好一些了,也终于有空观察四周陈设。
这里是谢承思差人布置的新房,头上挂着的是红绡帐,身上盖着的是红锦被,被上绣着飞舞的龙凤,伸手随意一摸,还能摸到褥下埋着的、被角藏着的花生红枣桂圆。
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春夜里的寒意似乎钻进了帐子里,使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蒋神医接过她喝完的药碗,正欲解释,却被一只手按下了。
是谢承思从外间走进来。
他代替蒋神医答:“你怀孕了。”
言简意赅,口气实在算不上多好。
降香觉得自己刚刚清晰过来的视线,又渐渐模糊了下去。
双手攥住身下的褥子,柔滑的细缎被她手心的汗水浸湿,团在指间,不用看就能知道,一定皱得不成样子。
“我、我的身子,不是不能……”她含混地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