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香见状,心想,或许该给孩子多做几只鸭子玩。
然而,当谢曜擦干了身子,换上寝衣后,却没头没脑地又嘟囔了起来:
“但是……我阿耶比冯叔叔漂亮,而且又高又壮。”
“为什么又高又壮?”他这么说,让降香有点想笑,忘记了追究他说话的目的。
又高又壮,真该让他的父亲亲耳听一听。
谢承思那般挑剔讲究的人,一旦知晓有人用“壮”这个不太文雅的字来形容他——尤其此人还是他的亲儿子,恐怕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谢曜没察觉母亲的笑,依然信心满满:“高是因为他真的很高,至少比我见过的人都高。比你高,比冯叔叔高,比成素和蒋神医高……壮嘛,因为他可以一只手就举起我,还能抱着我转圈。但是冯叔叔就不可以。”
“我觉得阿耶更好……”
他的声音变小了。
他还记得冯叔叔抱着他的感受——冯叔叔手上力气不够,只能先紧紧地勒着他的双胁,调整好姿势后,才抱得稳。
手指把他的胳膊根都掐痛了。
父亲才不会。
他就算把自己抛到高处,也会稳稳地接住,好玩极了。他有点想玩。
“好了好了,该睡觉了。大人的事小孩不管,这还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想父亲,便给他寄信。正好中秋要到了,我也要托人给你父亲捎一份节礼。”
降香哄着孩子入睡。
“好的!”谢曜一口答应。
其实,从他们在淇州落脚以来,降香每月都会给谢承思寄信,报告谢曜的情况。
若谢曜想同他父亲说些什么,也会并在信里捎过去。
她是为了孩子,才特意这么做。
她的想法一贯如此:不让父母的关系,影响到孩子。当然,她也不想叫孩子的父亲忘了他——若他长大了,晓事了,知道父母之间的天壤之别,想回头去求怀王府开恩,有这信笺节礼维系的父子亲情,事情便好办许多。
到那时,她不求孩子不恨她,只求孩子少怨怪一些。
要不是谢曜,她只是孑然一身,她应当是不会再联系谢承思的。
谢承思每月也会回信。
从笔迹看,是他亲手写的。内容则相当有分寸——都是关于谢曜,别的绝口不提。
他的回信总是很快,降香月末去信,次月初就能收到怀王的亲书。
只是这个月,他的信却迟迟未到。
降香这次送中秋节礼,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听打听神京之中的情况。
为何上月往怀王府的信,不见回音?
是怀王另寻找了新欢,没空搭理她了吗?
想到这里,降香怔怔地有些出神。
目光落向了一旁的绣架。
——她不知道为何要置办这个架子。
正如她不知道,为何要在架子上凌乱的彩线碎布下,藏着一个装满香材的香囊。
她将香囊取了出来,塞进了要送去怀王府的礼物里。
放在最底层。
*
意外发生在后半夜。
凉爽的秋夜,明月当空,已是渐满的样子了。
促织的叫声一日弱过一日。
在降香赁来的院子里,铠甲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代替了促织的嗡鸣——在淇州,降香并未购置屋产,至于原由,她自己也说不清。
一队黑衣黑甲的兵士,在黑暗的掩饰之下,掏出钥匙打开了降香的家门,潜进了她的院子里。
降香当然发现了。
她为长公主卖命许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成了本能。便是睡着,外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也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迅速从床上坐起身,身边的谢曜还在熟睡,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他向来睡得沉,便是天上打雷,都吵不醒他。降香轻轻地调整孩子的睡姿,用被子把他裹住,塞到了床底。
这才提刀摸黑走到窗边,沾湿了一点窗纱,透过花窗的空隙,偷偷往外望。
因院子是赁来的,她便没怎么打理,只是清理了地上的杂草,又铺上石板,好将杂物都堆在院子里。
没有杂草,甲士就不易躲避,一下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降香心里思忖着,这些黑衣甲士是来干嘛的?
要杀她吗?不像。
要杀她还不简单,直接闯进来便是,他们人多势众,何必偷偷摸摸?直接闯门便是,她带着个孩子,根本不及反应。
就算她身手厉害,贸贸然与他们斗起来,又要担心孩子的安危,一定落于下风。
不过也未必。
可能还是要杀她,但忌惮着什么,不敢声张,闹醒了左邻右舍。
既然这样,主动权便到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