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坐在潇湘和江雪寒所住的山洞中,正对大门的石凳上,双手托腮,聚精会神地听潇湘讲云华仙子的话本子,不时插两句,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每当这时,潇湘就不得不擅自改动剧情,插播一段对他的赞美。真就是喜欢听点自己把别人比成路边野菜的剧情。
另外,一个满身凶悍之气的邪魅狂狷肌肉美男子四周漂浮着怀春少女的气息,实在叫人胆寒,潇湘每次给他说书,都捏着一把汗。
隔壁躺着江雪寒,他大部分时间都深陷睡眠中,偶尔清醒的时候,听到潇湘把妖王吹得过于离谱、令人不忍卒闻,或者编不上来时,就会忍不住咳嗽一声,把她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一转眼,二人已在妖王的洞府里苟了半个月左右。山间向阳的地方雪已经化了,而背阴的地方依然堆着森冷的雪。
山中有些蜡梅,潇湘采了来,放在江雪寒枕边。他的视力越发恶化,几乎只能感光,像一只狭小的铁笼,将这只看过广袤世界的鸟儿措手不及地困进了仅能用声、香、味、触来感知的范围内。
除了刑讯以外,江雪寒的身心在半年的紧张和折磨中也肉眼可见地减损了许多。在困仙牢的那大半年里,他几乎不曾睡觉,随时准备面对可能发生的变数。他虽沉默淡然,但身心的折磨并不会因他的忍耐而在客观上变轻。在这些难熬的日夜中,他的神韵逐渐从丰润变作枯槁,像一条濒临断流的河。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如一段死木,在命运的波涛中随波逐流。
药香气的炭火将山洞中烘得暖暖的,江雪寒一头乌发散在枕畔,几缕落在柔软的衣襟上,搭着因消瘦而清晰的锁骨。他的面颊和下颌都衬垫着干净的布巾,小炉子上熬着药,已经滤了两道,桌上的碗里是褐色的苦药汁。
潇湘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轻声念笑话集。然他心中沉闷已极,哪里能笑得出来?只是偶尔弯弯嘴角,让她放心而已。
“仙尊为什么喜欢看笑话集?”潇湘见他无甚兴致,合上书问道。
江雪寒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洞顶。
过往相处的时间,江雪寒总是在赶路、退妖、修行、打坐,潇湘很少看见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才想起他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但拂过脸上的气流还是惊醒了他的愣怔,江雪寒向潇湘转过脸,微笑问道:“什么?”
“仙尊为什么喜欢看笑话集?”
江雪寒嘴角的笑染上了一点沉重的苦涩。
往昔也有许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便随口找个理由。然而潇湘问起又是不同,他不想欺瞒她。
但是他也难以开口,说他童年唯一的快乐就是《笑话大全》,一本江父为了打发他,随手丢给他的旧闲书。
“一定是因为修行很辛苦吧。”他听见潇湘自言自语了一句,与他往昔搪塞别人用的理由无二。
他竟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公子,我进来了。”这时,门帘被撩开,一缕寒风吹进来,稍稍冲淡了屋里凝滞的气氛。
芍药略通医理,又成了妖王的心腹近人之一,便受命养护江雪寒。然而,她如今看起来比之桃源境中颇为忧郁消沉。号完脉,叹道:“公子很不适应妖气,要休养也不应该在这里,你懂吗?”
江雪寒心中深表赞同,这地方妖气过重,熏得他整个人都不舒服,宛如厌蒜之人置身于储蒜之室。芍药又道:“毒素还未深入内脏,该喝药的时候喝药,该吐血的时候吐血,心事不要闷着,就好了。”正说着,江雪寒胸腹窒闷,一口毒血吐出来,浸湿了脸旁的布巾。潇湘忙拿新的换上,又用湿手巾拭去血迹。芍药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着她忙来忙去。
江雪寒心里确实有事。
困仙牢中,江父的出现仿佛一剂剧毒的药引子,将他这么多年有意无意忽视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倘若单单是遭受身体的拷打,江雪寒觉得自己还可以很快恢复,而血亲的毒言所带来的精神重创,则几乎将他的心杀死。
“公子,我有一句话要说。”见潇湘端着水盆出去,芍药往前倾了倾身,盯着他失焦的眼睛低声说。
江雪寒微微偏了偏脸,没有回答。他感到自己的脆弱,好像再听到什么诛心的话,就会碎掉一样。但长久以来形成的的习惯,使他无法说出“我不想听”四个字。
“妖姬请讲。”身心的衰弱使他内心那种不情愿的抗拒感浮出水面,被自己看到。
芍药身上的香气拂到他脸上。
“公子,有什么话,该说就说吧。”
一瞬间,江雪寒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还能苟一苟,芍药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你对那孩子,其实有点喜欢吧。像你这样的天姿国色,居然会在意路边的野花野草,真是稀奇,”芍药语气中有些酸溜溜的怨怼,“为什么你可以喜欢她、对她好,而大王总对我那般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