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离地那秒,天空又多了一个欢悦的愚蠢人类。离心感自趾间侵入,如闪电附身的蚂蚁大军,迅速攀上脊椎,细针般的脚肢沿每一脉神经爬过,细致爬过每一寸经脉,将她带上了畏惧与快感并存的极致领域。
视野和心被同时打开,于霎那间变得无比宽阔。
“好美呀!”夏晴雪抓紧绳索,不是出于害怕,是心灵震撼下意识,重量恍若被暂时剥去,她感到自己变得格外轻盈。这是鸟类飞行的感觉吗?她忍不住想着,悬空的脚轻轻蹬呀蹬。
身后的顾晞尔放声大笑,高呼道:“OH YEAH,we’re coming!!”
“天空我们来啦——”
夏晴雪加入欢呼的行列。风灌进喉咙里,灌到了耳朵里,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别处传来,不是从下往上,是来自苍穹的某处。红日西沉,平铺至天顶的醉人晚霞,以包容的姿态将大地揽入怀,柔软而有力的一双臂膀在那头的天际相遇,为地平线抹上了一道短暂的金边。
秋分已过,在这个高度,夏晴雪更清晰地观察到了日落的速度。从蛋黄的形状开始,一点一点被吃掉。这在日月交替间的仅此一次,和云朵、叶子、手指纹路一样的独一无二,是时间奔走融入到宇宙中的自然产物。
顾晞尔和气流是一对好搭档,默契配合带着夏晴雪掠过山岭,扶摇直上。世界就在脚下。山林环绕中,造物主随手勾勒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曲线,碧绿的湖面泼洒了几许温暖的色彩,野鸭闲适聚集,拨动的黄掌划起一圈圈涟漪。是微风也说不定。看到湖畔轻颤不止的树叶,夏晴雪如是想。
“感觉怎么样?”顾晞尔问,“怕吗?”
夏晴雪摇摇头,“一点也不!”她的一只手还在大胆地描摹着风的形状。
爽朗的笑声在空气里浮动,顾晞尔问道:“要不要再飞高点?”
“可以吗?”夏晴雪的情绪持续高涨。现在已经快到500米的高度了。
“As you wish,我的新朋友。”顾晞尔说,“今天天气很好,允许我们多飞一会,在太阳下山前。”
这些话从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意外地能够给人信赖感。可能是和他的语气有关,或是其他什么更内在的品格。夏晴雪眺望着那方码头,一股暖流随翻滚的浪潮一样打在她心上。“李梓辰呢?”她问。
“梓辰哥他在后边一点呢。”顾晞尔操纵着套圈灵活地侧了侧,为他的朋友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角。“这个我来拿吧。”他说着,从夏晴雪手中重新接过了拍摄杠。
李梓辰在比他们低的高度。夏晴雪扬起手臂,呼唤道:“李梓辰——”
几秒后传来回应。
大伞浮在落日前,漫步空中,山野间横贯的几条阡陌小道上,归家的人款款移动。来回几句后,前面的飞伞继续自己的行程。顾晞尔轻轻叹了一声,听上去比起玩笑更像是担心:“呀呀,梓辰哥没事吧?”
“没什么的吧。”夏晴雪用眼睛数着那些已经收割完的田垄。
“话说回来,夏梨你怎么说服我哥来这里的?”顾晞尔问。
夏晴雪听出了不对劲,她略过回答,说:“他也是第一次飞呀。”
“是呀,梓辰哥虽然看着挺丧的,但按他的性格,他如果想做绝对会自己先去学。”顾晞尔游刃有余地跟着风走,朝降落地飞去,“他潜水都学会啦。像这样,听说你想玩,他肯定希望亲自带你上来。”这位不知内情的年轻人自顾自地幻想和认定。
“我能问问原因吗?”夏晴雪思索着。
顾晞尔没有迟疑就给出了回答:“梓辰哥他恐高啊,比较严重的。”语气上仿佛说这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秘密。
快乐在黄昏的余晖下持续发酵。等李梓辰也降落了,嚷着要回家吃饭了的带飞员告别了大伙儿,先行一步。星星亮了,两人回到独处时间。
在夏晴雪的认知中,李梓辰很少失态,这不在于他本性酷冷还是不够平易近人,更像是自知存在自身的不确定性一旦触发将带来怎样的麻烦。他将此全归于自身,也因此主动规避风险,通过一种符合礼节的距离感。
她还没见过他因哪位靠近就露出过厌恶的神色,更没有刻意用扑克脸筑起生人勿近的高贵城墙。固然我们没有资格对不同活法定性,每个人都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只是见识下来,夏晴雪由衷佩服他这份不推诿。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对“转变”的自己将心比心地照顾。
她注视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头脑清晰地得出结论。
尽管如此,她在李梓辰恐高这个问题上还是有所困扰。就此东想西想,以致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带进了深山竹林。
他们停在一间木屋前。
门廊边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它亮着,幽幽灯火把夏晴雪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门窗是紧闭的,屋里的有微弱灯光从透明的玻璃窗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