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斯言印象中,父亲的手一直都是很温暖的,就如同现在,他感觉到父亲摸着他的头,一如既往温和地说:“小言,今天夫子留的课业都做完了?”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闻声抬头,看到是纪员外,两眼亮晶晶的,他回答道:“我都做完了,爹,你这是要去哪儿?”男孩声音里带着稚嫩。
纪员外蹲下身,跟男孩视线平齐,他伸手替男孩整了整衣领,说道:“今夏大旱,好多娃娃都吃不上饭,昨日我将粮仓里的一些谷米拿出来,今日去土地庙施粥。”
男孩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纪员外,用软糯的声音说道:“爹,我也想去。”
纪员外有些意外:“哦?你不是一直不喜人多吗?没事,爹很快就回来的。”
小男孩牵住纪员外的衣角摇了摇:“我今天忽然想一起去看看。”
纪员外宠溺地笑道:“好吧,来,我牵着你走。”纪员外站起身来,牵过纪斯言的手,朝门外走去。
纪斯言乖乖跟着父亲,眼睛看着前方,问道:“爹,施粥只能解百姓一时之饥,并不是长久之计,夫子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他们生存之道难道不比施粥好吗?”
纪员外点点头,认真回答:“确实,施粥只是应急之法,但却能救人命啊!许多人就差那么一口吃的,他就可以缓过来,进而活下去。你祖父的经历你也听过,就是在他性命垂危时刻的两个馒头,才让他撑着一口气活下来,才让咱们纪家有了以后。同样的,如果有人因我今日施的这一口粥而活下去,那我们就是大功德。”
“小言,你看,天灾人祸并非人所愿,但世事难料,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难处。世人皆苦,但大部分人都在努力活下去。我们因为上天庇护,得遇贵人,加上自身努力,拥有了稍微好的生活条件和健康的体魄,就要活出更大的价值,帮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也是爹和你祖父坚持施粥的意义。”
“所以,小言,不管以后如何艰难,都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小言,好好活下去!”
纪斯言从梦中转醒,枕头已被汗水打湿。
房间里有光,他抬手盖住双眼,梦中人叮嘱的话语犹在耳边,但理智和记忆回笼后,他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那人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听他背诗,微笑着听他讲夫子说,更不会教他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了。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少爷?少爷可是醒了?”纪成在床边站着,他听到似乎有动静,便轻轻唤道,又生怕声音惊醒了床上的人。
纪斯言放下手,侧过头,见床帘外纪成一脸担忧。
纪斯言坐起身,咳嗽了几声,纪成赶忙上前将床帘挽起,将准备好的水递过去:“少爷,现在感觉怎样?你高烧烧了一宿,要不躺下再歇一歇?”
“无事,好多了。”纪斯言仰头将杯中水饮尽,把空碗拿给纪成,“这是哪里?”
纪成回答:“是在小陈叔家里,小陈叔昨日去庄子报信后又赶回来。他家离纪宅近,方便处理善后事宜,便将少爷安顿在此。”
纪斯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少爷,药趁热喝了吧?”纪成又端上黑乎乎的药汁。
纪斯言撇过头:“一会儿再喝,小陈叔在哪儿?”
纪成回道:“少爷,小陈叔和刘庄头都在屋外等着,少爷是否要见见他们?”
纪斯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吩咐道:“快请他们进来。”
很快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进屋内,一个是之前去庄子上报信的陈大春,另一个是田庄上的庄头刘大汉。
纪斯言见两人进来,扶着纪成的手,咳嗽着下床:“小陈叔,刘庄头,纪斯言多谢二位相助。”
陈大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他亲眼看到了昨日纪宅的大火,烧亮了半边天,烧毁了整个纪家。这对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人来说都是很大的冲击,更何况纪斯言。他是看着纪斯言长大的,他知道这孩子自小聪慧,心性坚忍,但任谁遇上这种事儿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缓过来的。
此刻陈大春看着瘦弱的纪斯言,眼里不禁泛起心疼,开口道:“不必客气纪少爷,你安心住在这,有事尽管吩咐我去办。”
“对,纪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俺们庄稼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有的是力气,纪老爷的仇俺们一起报,纪宅院子俺们一起建!”
刘大汉抹了一把脸,庄稼汉子不想被人看到眼泪。他昨日跟着纪斯言一起赶到城里救火,却只看到一座被烧得精光的大府宅子,府里所有人都没有逃出来。
想到这里他再抹了把脸,哽咽道:“俺们庄子上的兄弟很多,有人有力气,咱们都在,少爷!”
纪斯言心中感动,双手抱拳行礼:“有两位叔叔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我年纪轻,处事经验少,如今身单力薄,还望两位叔叔能够看在父亲的面上,怜我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