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大人——当时陈国最有威严、最得陛下信任的大将军,领旨去北漠边境击退宋军离开时的背影。
那背影肩负着国君的信任、百姓的期待,还有女儿的等待。
那年我十岁,一月前才吃下他亲手为我做的长寿面,我连汤都没剩下,吃得干干净净。
父亲到达北漠后,便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使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耽搁,不到十日便送到我的手中。
那封信短短一句话,便寄托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全部思念。
信上这样写着一句话,笔劲刚毅,犹有飞舞——吾女薛晴,为父已达北漠之境,不日便直至与宋交界之地,望此战大胜,尽快归还,吾女勿忧。
我看过信后,立即写了一封回信,让那名信使给我父亲带去。
父亲大人,此次战事来之过急,切不可求胜心切而误计中方寸,平安为上,女儿信你。
此后半年,我与父亲通信五封。
父亲的来信——吾女,今日小役,胜。
我的回信——女儿前日从陛下那里已经知晓,陛下高兴,赐予女儿一个通行令牌,以后我便能时常进宫去找琼儿玩耍,而不受约束了。女儿也为父亲高兴,愿平安归来。
这一封回信在第一封回信送出后的一月之内我让信使送出。
我收拾好包袱,离开嘉城,去往乐都。陛下说让我去宫里,与璇夕同吃同住,好有个照应。陛下也说,之后的信都送去皇城,那里的战报更为准确。
父亲离开后的第四个月,信使将他的信送到我手中,那时我正在璇夕住的宫殿外栏同她一起赏梅。
璇夕待我很好,我与她相处的很融洽。可当我拿到信后,才发现自己的呼吸比往日急促。
父亲不会为了安慰我而报喜不报忧,他身处什么样的境况一定会如实跟我说的。
可是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薛晴,吾女。此战大胜,不日便归。不要再为为父担心受怕。
字是父亲的笔迹,也分明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可为什么我就感觉不真切呢?哦——今早悄悄去过明德殿的内殿,和璇夕一同去的,没人敢拦她,所以当时我也很轻松的就进去了那里。
我明明听到陛下发了一通火,他把桌上的奏书全给扫到了地上。战事告急,父亲败了,还差点被宋军抓去当了俘虏。但父亲给我的信上说,他胜了,要回来。
之后的两个月,我每日都装着不知晓那一切事情的发生,跟璇夕玩得越发快意。可能是我不擅长演戏,连平日里呆呆的琼儿都看出来了,我其实很伤心、很害怕。
她安慰我,说有她这个公主在,没有人敢伤害我一分一毫。确实,没有人敢违逆琼儿,连陛下都爱她爱得紧。但我真的很害怕,最终也只是我一个人在担惊受怕。琼儿想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安慰到我,便去找了最疼爱她的父皇。
其实陛下也一早就发现我已知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来璇夕所住宫殿的次数少了一些。
我的回信——父亲,父亲。战胜否,女儿不甚关心,唯愿父亲大人能在四月归来,我们每年都会去渊谷山祭奠母亲,今年也要一起。
一个月又十天,我等着父亲的回信,没有想到父亲的回信没有等来,他人先到达嘉城。
陛下看到捷报后,额头上皱成山壑的纹路终于有所平缓,忽的,他看着我,神色又凝重起来。他走上圣台写了什么,然后郑重的将圣旨和一封信笺一起放在我的手中。
陛下准许我回家了。我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个个看我的眼神都毫不掩饰,抱歉、怜惜、节哀......我顿时不想回去,不想回到嘉城,就一直留在皇宫与琼儿一同无忧无虑地玩耍多好。
可我知道,父亲回家了。
我回到嘉城的时候,父亲的遗体还未送回,替我送信给父亲的信使却早早地在薛家等着我。
他从台阶跳下,几步滚到了我的身前跪下,对我说,“小姐,我没能将信送到,将军他......属下没找到将军。”
他说完居然哭了出来,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哭的比我这个小女孩儿还惨兮兮的。他极力想瞒着我,不断地将头埋得更深,喉咙里的悲痛的声音也被他压抑得越来越小。
我说,“晓得了,陛下跟我说了。我们就在家中等父亲回来吧。”
我可没有哭。我的声音极是冷静也是冷漠的,我也没有感觉到身体的那个部位不舒服。他听了我的话,抬头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眼泪止住,慢慢起身,走到了我的身后站着。
我和他,还有薛家一众管家奴仆,我们站在薛府大门外一起等着我的父亲。
看着我们这样,路上的百姓也跟着站在我们周围,许多人站在一起,中间留出一条很宽的路,大家都在等陈国的大将军回家。
十日后,父亲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章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