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达说不出什么。以她的视角来看这种做法很残忍,也很不讲道理,可是她也清楚,这仅仅是以希达这个一直处在安稳的人类社会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巴佬的视角。她没资格去说什么。即使这些爆体而亡的海妖里曾经有人跟他们说过你好或者再见。
不可遏制的,她把愤怒转移到了瓦莱里奥身上。
她说:“你觉得我能出去吗?去现在的外面。”
瓦莱里奥很轻松地说:“为什么不可以,你担心你的细胳膊细腿儿被狂乱的海妖分食吗?嗯,的确有可能,痛苦会让人做出一切事情。不过你想去的话可以去,我没义务保证你的安全,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
希达没有和瓦莱里奥说再见,她转头进入了血雾弥漫的海洋里。
“忘了说,现在的湍流可是很猛的。”瓦莱里奥的声音飘在后面,不紧不慢。
希达的脸先感受了湍流。这时候她十分庆幸自己失去了痛觉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有味觉。在各种不知道是什么鱼和海草还有些可以统称为奇形怪状海洋生物的东西被水流带进她嘴里的时候,她也这样庆幸。
她需要去那个“教堂”——伊利德伊亚诺。运气好的话可以遇到拉法,但不管运气好坏她都得去抓到那个弗洛拉。
全灭派开始行动,共存派必然不会静静看着。按照上次珀拉和贾丝的描述,她们要做的事情并不会比全灭派更人道。造一个新的神明代表着必然清除掉旧的,这种清除一定是从整个社群的角度连根拔起。这不比拔起一颗千年老树要付出的代价小。
这里面最核心的受害者必然是弗洛拉。
不管她结局如何,希达得见她一面。
伊利德伊亚诺是一个足够有标志性的建筑,够大、够高,足够希达一眼便认出它和它的入口。
果然,海崩的时候没人顾及其他的,本来在这里看守的海妖们现在全都爆体而亡。希达清楚地看到蓝色的一些果冻状的东西从她们爆裂的伤口里渗出来。
那些果冻无限延长,伸到伊利德伊亚诺的洞口之上。
那个洞口从原本高悬的海底圆月变成了吃人的巨口。
希达顺着盘旋的道路,抓着石板,一会逆着水流一会又顺着,这样前进到了它的顶部。
等她站在伊利德伊亚诺的洞口之上的时候,她已经凌乱得像一个流浪汉。
她看到了躺在石床上的海妖,那应该是弗洛拉。
弗洛拉一动不动,她双手交握在自己的腹部,紧闭着眼睛,甚至不会颤动一下睫毛。
直到希达靠近她的石床,她才骤然睁开眼睛,暴露出眼睛里那两张脸。
“我记得你。”弗洛拉躺在石床上,三张脸一起说道,“在创世之初你躲在那只小龙的背后,我不知道你在哪,但是你在。”
希达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哑谜,也没指望精神错乱的家伙说的哪句话可以当真。她直接传达出了自己本来要说的:“有人会来杀掉你,或者除掉你,她们是共存派。现在外面的海妖全部海崩,爆体而亡,你得做点什么。”
弗洛拉从石床上爬起来:“是吗?看来还是阻挡不住,我要消亡了。让她们来杀死我吧。”
“这是弗洛拉的想法吗?”希达问。眼前这个病人的病情显然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
果然,弗洛拉一歪脖子,三张脸同时开口:“弗洛拉?那不重要,这是奥希在和你说话,我是奥希。”
“好吧,你是奥希。”希达选择不在这个问题上和弗洛拉纠缠下去。
“你想清楚,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的消息传达到了,选择权在你的手里。”希达说,她不合适再做更多了。
“谢谢你,希达,请你离开吧。”弗洛拉慈爱地笑着。
希达转身离开。当她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顺着力的方向一看,发现那是弗洛拉的手。
她蓝色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手指用力得发白。
“那我留下?”希达尝试问道。
弗洛拉摇摇头,神情依然慈爱平静:“不,请你离开吧,我需要准备一下我的消亡。”
希达看向自己身上的手指,又看看弗洛拉的三张脸。
三张脸和她的话语一样慈爱,但她的手指表达了激烈的情感,就像一个普通的生命面临危机时对于生存的渴求一样急切。
希达明白了。
那双眼眶再也反射不出弗洛拉的情绪了,不知道因为那个什么灵魂塑形还是因为她本身是意志的传承,她至少失去了一部分头部的管辖权,或者更残忍一点,灵魂的管辖权。
所以那个真实的弗洛拉仍然存在,但只能在些许时候借用一些身体的小部件表达自己。那个作为自我的“弗洛拉”每时每刻都在与作为职责的“弗洛拉”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弗洛拉的自我就像在夹缝里努力生存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