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闷雷滚过,雨势骤然变大,如倾盆覆下,傍晚的最后一丝光亮被浓云遮住,天地间瞬时黯淡下来。
阿英错愕,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蒲泉之忙拉了一把女儿,她才顺着阿爹的力道跪下行礼,将头埋得很低。
“不知王爷驾临,小人失礼,实在罪过。”蒲泉之拉着女儿一起俯身磕头,父女两个以额触地,发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殿下,这二位便是修剪这花园子的蒲氏父女。”知县大人忙向南絮解释。
天色昏暗得太突然,房前屋后还未来得及点灯,南絮看得不甚真切,恍惚间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请起吧,不必拘礼。”
南絮的声音温柔和煦,带着皇族自有的矜持和贵气。
蒲泉之拉着女儿起身,阿英垂着头站在爹爹侧身后,不抬眼皮地盯着地面,脑子里懵懵的,她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南絮。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和阿爹同知县大人的问答,他们说了什么她全然没进耳朵,思绪却回到了上一世。
冷世安在阿英家里住到了十七岁,学业突飞猛进,顺利过五关斩六将,在成为举人后的冷世安赴京赶考,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阿英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阿爹阿娘得到了好消息做了一桌子他喜欢吃的菜等他回家庆祝,却始终没等来人影。那是一个深秋,万物凋敝的季节,家里的烛灯燃了一夜,饭菜放到冰冷,阿英看到了爹娘眼中的失落、担忧和难过。
从那以后冷世安便同他们失去了联系,后来阿英一家也搬入京城生活,他们打听过,也托人问过,却终究没有他的只言片语的消息。直到有一日,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阿英和爹爹被人欺负,东西被人砸翻在地,阿爹被人推倒,他们看到了向他们走来的人,高头大马上的冷世安,那时他已位至宰相,身边便是同他谈笑风生的南絮。
他非但不帮他们,还像不认识一般擦身而过,那一刻,阿英看到了爹爹脸上的惊喜瞬间转为悲痛。
过了不久,冷世安上门,跪求爹娘理解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并体谅他的难言之隐。阿英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她们一家被接入了宰相府居住,南絮是相府的常客。他为人很热情,语言热烈而丰富,总是围着阿英说好多话,印象中他是个很温和好脾气的人,眉眼始终带笑。阿英敬他是客尊他是王爷,认真地应对着。
可是,过了没多久,冷世安便告诉阿英,他为了推行新政触动了权贵利益,树敌太多无法保护她们。但是南絮是王爷,他的身份可以保护她,只等他忙完手上的事情便接她回家。可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住在王府,她需要同南絮假成亲。
当时冷世安告诉阿英,这是在帮她自己,也是在帮南絮。她不明其中的弯弯绕绕,虽有担忧却还是在他的再三恳求下同意了。阿英和恭王南絮举办了婚礼,就是那一晚,阿英失去了所有,自觉上当的她从此也彻底对冷世安绝望。
第二日醒来,阿英没有看到南絮,满室的凌乱让她痛哭了三日,也绝食了三日。南絮每日都来看她,一言不发,只给她送上精心准备的饭食和点心,没有半句解释,亦无一个字的歉意。
他将她安排在恭王府最富丽堂皇的咏芳殿内,却禁止了她最大的爱好,不让她侍弄花草,不让她走出咏芳殿半步,不让她见爹娘,甚至不允许她身边有过多伺候的人,只一个绿蓉跟了她三年,宛如幽禁。
阿英怨恨冷世安,也冷待南絮,三年来,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有事也只是通过绿蓉转达,她甚至都未曾睁眼看过他一眼。南絮却舍命一般地往她的殿里堆各种好东西,然,夜深人静之时,他自己的寝殿内却是笙歌不断,娇吟笑语不止。南絮不停地做着各种荒唐事,惹怒官家,罚他禁足府中。
阿英捋着脑中的记忆,对南絮,她真的记不起来更多了,她原以为他同冷世安狼狈为奸,将她当作交易的物件什,可是直到那场大火,阿英临死前知道了他们被陷害的真相,却始终没有再见过南絮一面。他后来怎么样了,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发生过什么,阿英无从得知。
可即便如此,此生,她也不愿再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更不愿意重蹈覆辙。
大雨如注,雨水打在屋檐上、青石板路上、花叶间,发出嘈杂的声音。
“阿英。”
听到爹爹的声音,阿英如梦初醒,抬眸看去,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
自觉失态,阿英恭敬地行礼:“小女失仪,请大人责罚。”
她虽年龄不大,却仪态特体,落落大方,知县大人一直都十分欣赏阿英的心性和技艺,还常以此规训自家女儿,以阿英为榜样。
见状便打圆场道:“阿英是见了贵人有些紧张了,还请王爷莫怪。”
南絮看着身前俯身行礼的小娘子,笑道:“无碍,无碍,是本王唐突了,小娘子免礼。”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