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一片萧索,唯独到了过年,却是另一番景象。
辛苦了一整年,家家户户都会认真地过个好年,所谓“年里好,整年好”。杀鸡宰羊,院子里摆满了盆盆碗碗,各种准备好的菜和点心排列得整整齐齐待用。
暮色初上,落日余晖洒进小院,每一个物什上都耀着金光,璀璨、夺目。
荣娘在厨房里炒菜,蒲泉之在门口砍柴,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和刀劈柴火的声音,交织成让人心安的乐曲,竟比那月下的悠悠古琴声更舒心称意。
东子和他娘也被邀请来,母子两个加入这个家庭的年夜饭,一边打下手,一边说话聊天,阿英最喜欢这种踏实的幸福,能闻到炒菜的油烟味,能听到她们聊天的八卦声,一抬眼就能看到阿爹和阿娘,真好啊……
这样才叫过年。
小娘子看得眼前升起雾气,模糊一片。
“你怎么了?”一旁看书的冷世安递给他一方帕子,眼神很是不解。
他怎么会了解呢,上一世的阿英人生的最后几年竟没见过自己的爹娘,相较于那时候,现在是她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沙子迷眼睛了。”她借着低头擦泪的空档,结结实实地将情绪涌进那方帕里,擦尽。
再抬头,迎上晚霞,面颊上漾起粉粉的笑容:
“如果小梅也能来就好了。”
她低头拆下挂在腰间的荷包,桃夭的缎面绣着一簇漂亮的蒲公英,落地张蓬,飞入空中的像云似絮。
“这是小梅送给我的,她的绣工是我脱了鞋都赶不上的。”
连着上一世在恭王妃里那三年的日子,南絮不遗余力地往她的咏芳殿里堆满了各种好东西,但是这样的绣品,两世仅有。
“听说她娘看她看得更紧了,说是年后对方就来要人了。”
她叹了口气,“她娘将她卖了五十两银子,我想帮她,可是银子差太多了……”
大年三十的傍晚,暮色渐浓,小娘子潸然泪下。
“别急,我来想想办法。”
冷世安依旧声音清冷,给她换了一个帕子,“今天过年,不能哭。”
他同她面对面坐着,压下脖颈儿探着脑袋,试图从她垂下的眼眸中看清她的情绪。
阿英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湿漉漉的一双黑眸看着他:
“你帮我想办法?一言为定。”
冷世安点点头道好,“嗯,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点头。
冬日的黄昏一闪即逝,留下满天星空的美,璀璨冷艳。
这一晚,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还请了白先生来一起过年,白先生很是激动,带了好些他珍藏多年的古籍,冷世安爱不释手。
阿英为冷世安准备了一个礼物,是她亲手绣的荷包,皎玉搭配芰荷,翠竹挺拔,嫩笋初露,一派低调的欣欣向荣之景。
冷世安很意外,接过荷包的手有些颤抖,轻轻地摸索着上面的图案,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荷包,他很喜欢。
“里头还有一个平安符,是我求来送给阿兄的,阿兄要记得随身带着,大吉大利。”
小娘子有些羞涩于自己拙劣的绣工,看了看自己身上挂着的小梅的手艺,再比比自己的针脚,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很羞耻。
“我喜欢。”
少年的声音有些哑,却抑制不住地激动。
烛光中,他抬眸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躲闪,又有些蠢蠢欲动。
阿英问:“怎么了,阿兄有事?”
少年点点头,小心地将荷包挂在腰间,搓了搓双手,转身从案桌后的高柜里拿出一个木匣子。
红木的颜色在烛灯的照耀下格外鲜艳。
“这是什么?”小娘子惊喜,“阿兄送我的礼物?”
冷世安点点头,“我攒的银子只够买这个。我瞧着玉质是极好的,就自己动手雕了花纹。”
木匣子里躺着一只羊脂白玉的手镯,扁口,满雕着镂空精美的缠枝花卉,整个手镯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天大的惊喜,阿英竟不知他还会做这些。
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手镯戴在手腕上,圈口稍稍有一些大。
“没关系,我长大了就刚好了。”她很喜欢,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镯子雕工很细,打磨得光润细滑,“你做了多久?”
“两个多月。”
算一算日子,正是他刚考完童试的时候。
“我瞧着料子很好,但是里头有些瑕疵,所以才卖的不贵,我想着可以规避掉那些缺陷,便斗胆自己动手,不知你喜不喜欢这样的。”
“喜欢,太喜欢了。”小娘子扬起声调,“我要戴一辈子。”
冷世安怔愣,一辈子,她说会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