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画面平静下来,顾翊先是低头确认怀里的人没有大碍,复而望向电梯面板。
在刚才的剧变中,顶灯似是坏了一盏,另一盏也不太正常,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他借着屏幕上的微光辨认出来,显示楼层的第二位数字停顿在了8向9跳转的过程中,意味着他们现在可能是卡在了第九十八层与第九十九层之间。
这个认知可不太妙。纵使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也能够从抽象的数字联想到这里位于四百米高空之上。稍有不慎,便是摔个粉身碎骨。
顾翊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抽出手去检查面板,却发现指节被她紧紧握住了。
段棠梨精致而脆弱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纤长睫羽轻蹭过西装外套柔软的羊毛面料。细白手指像是攥着救命绳似的缠住他,一刻也不肯放。
她在发抖。
指腹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顾翊温声哄道:“别怕,只是一点小意外。我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尝试缓缓抽离她的手心,却被握得更紧了。
“好黑,爸爸妈妈……别走。”段棠梨喃喃低语。
听她下意识唤起亲人,顾翊不由失笑,拂着她发凉的背脊柔声道:“怎么像个孩子似的?遇到困难就想到爸妈。”
“别怕,等会儿出去了,我陪你去见他们。”他认真向她许诺。
段棠梨沉默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已经默许了,不会再说什么。顾翊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抱着她,指尖过处渐渐有了温度。
半晌,她抬起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缓缓松开了手指,轻轻摇头:“不用了,他们不在了。”
顾翊怔了怔,一时迷失在这短短几个字之中,恍如一头扑进了初春夜晚的浓雾之中。那个初见的晚上,她带着毫无攻击性的笑容朝他走来,不问一个多余的问题,不提一个非分的要求,干净利落如一张白纸。
许多过往难以理解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出口,却令他久久不能醒悟过来,即便刚才电梯突然发生事故时也未曾如此出神。
见顾翊没有放手的意思,段棠梨挣了一下,从他怀中脱离出来。她伸手去按电梯面板上的紧急按钮,目光扫过出故障的界面,乌黑眸子里平静如一泓深潭。
“手机好像没有信号,只能祈祷紧急按钮还起作用了。”她回眸向他笑了一下,淡得转瞬即逝。
顾翊有些执着地凝视她的眉眼,精致到近乎失真的脸颊跟瓷娃娃似的,骨子里却意外的坚强。她刚才双眼贴着他柔白的衬衫前襟,隐约留了一小片湿渍,现在快要被冷气风干了。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拉住她,一点点缠上那白皙的指尖,温柔却又不容抗拒。
段棠梨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看他。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彼此的位置好像忽然调转过来。
顾翊将语调放得低沉,眉眼深邃不可捉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段棠梨顿了顿,淡淡回道:“十六岁的时候,一家出了车祸。”
一句简单的回答,掀开埋葬七年的往事。那时她也曾被困在黑暗的密闭空间里,四周受撞击后变形的金属不断向内挤压,火焰如张牙舞爪的猛兽,裹挟着高温滚滚涌来。
爸爸妈妈以血肉之躯将小棠梨牢牢护住,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
但是那场车祸之后,她不能呆在幽暗密闭的环境里。即使电梯里冷气嗖嗖,空旷得安静,她仍然幻觉有火舌从墙壁边缘往上攀爬,天花板在向下坍缩,容身的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挤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翊眸色微黯,缓缓收拢长指,探到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前一刻还害怕得发抖的人儿,下一秒就一脸无恙地去检查电梯面板,她的演技真是好得天衣无缝。
“我说过的话向来是作数的,等出去之后,我陪你去南淮看他们。”顾翊将她拥在怀里,下颚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窝里,郑重其事。
段棠梨愣了愣神,握在他大掌中的细白指节跳动了一下,感到心底有什么在逐寸崩塌,片片剥离。
一个人的时候不管碰到什么事情,她都咬着牙坚持下去了,脸上从来是带着笑意的。现在多了一个人陪着自己,却忽然脆弱得不像话,细密睫羽试图将眼尾的泪光都扑灭。
也不知他的话语是有什么魔力,墙壁上幻生出的火焰缩了下去,天花板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世界在一瞬间静默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
电梯一直抵达不了九十九层,但顾翊也不再追问她该告诉自己一些什么了。彼此长久地拥抱着,身处的空间狭小,时间也失去概念,唯一能感知到的事物是彼此的心跳。
不需要开口,心脏比任何言语更诚实。
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棠梨开始感到电梯里的空气似乎在变得稀薄,渐渐有些缺氧反应。
这是位于宴会厅后台的货梯,出入人流明显低于前台的客梯,谁也把握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