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棉麻布袋,红绳束紧袋口,看不出内容。
段棠梨多看了一眼,这双手除了拿签字笔和筷子,很少拿过别的东西。这趟顾翊陪她回来,没有叫多余的人一起,事无大小均是躬亲。
瞥见她疑问的目光,顾翊主动打开袋子,递到她面前:“在净法寺求的。”
袋子里放着沉静的檀木线香,香体有暗金色描摹的梵文,自有一股神圣感。
段棠梨有些意外,轻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信这些。”
商人是很务实的,尤其是像顾翊年纪轻轻就执掌偌大的顾氏集团,正意气风发,不信天定只信凡事在人为。她还记得彼此被困电梯时,他说过自己不信来生,所以只要这一世。
信佛,似乎离他的形象很远。
看出她是想起某些事了,顾翊挑了挑眉。她怎么不记得那句话还加了“顾太太”的限定语?
不计较她选择性失忆,他自嘲:“人有实现不了的愿望的时候,就会信。”
从前不信,是从前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而现在有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不能穿越时空去拥抱十六岁时的她。
南淮市公墓修建在城北一片浅坡地,一眼望去墓碑次第向上排列,每一方墓地都是等长等宽,一块块庄严的碑石在风中缄默矗立。
段棠梨拾级而上,似走在通往天堂的栈道,有两个压心底的名字在高处等待她。
段致远与赵涟夫妇之墓。
站在久违的墓碑前,她的嘴唇抿得很紧,说不出一字,只是接过顾翊手中的线香,点燃,合掌,拜了三拜。
顾翊同她一样,以同等的虔诚弯下背脊。
直到完成这整个过程,段棠梨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些,看着他袋中还剩不少的线香,唇边扯出淡笑:“你有愿望的时候才去求香,佛祖会觉得心不诚。”
而且还求了这么多,须知上香三拄即可,一谓持戒,二谓得定,三谓开慧,不可贪多。
顾翊将剩余的线香都点燃,一一插在墓前的香炉里,声线淡然:“至少抄写经文的那一刻,心是诚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祖不会怪晚的。”
她很是意外:“你抄经文了?”
净法寺有两种香,一种是用香油钱买的,以他的钞能力,这一袋子远不算多;至于另一种是抄经文求的,以他抵得寸金的寸光阴,又未免多得过分了。
顾翊颔了颔首,轻描淡写:“多抄一些,或许佛祖能感受到发愿心切,让二老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买的香,买多有贪心之嫌,是着了相。求的香,越多越见修行,是心诚之意。
段棠梨怔怔看着香炉,那么多香,抄一天的经文肯定是不足够的,他至少要抄上一段时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同一屋檐下朝夕共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从承诺要陪她回来看父母开始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送鲜花送珠宝的男人不少,每年生日或是时逢喜事,段棠梨都能收到许多礼物。可是从没有人问过,她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段棠梨垂眸,看着顾翊弯下宽厚背脊,单膝躬身在墓碑前,修长手指缓缓将一支支线香插入香炉,认真似某种插花艺术。袅袅梵香里,他眉眼清冷深邃,目光安定而执着。
在她的印象中,顾翊时常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偶尔神色俨然,也是在工作场合里。此刻他屈膝在她父母碑前,为他们点上一支支安魂的线香,明明彼此是陌生人,却庄严郑重胜过一切。
早些时候压下去的眼角情绪,好像雨水似的又要涌出来。段棠梨轻轻抽动鼻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脆弱,脆弱得好像十六岁的时候。
明明已经是过去许多年的事,明明点再多的香都已经是过去,明明点香的这个人与自己只是纸面关系。
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刹那崩断。
半晌,顾翊点燃最后一支线香插上,缓缓起身,理了理膝弯处西装裤的褶皱,蓦然听见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启声。
“这块墓地,是我当年向余琛借钱买下的。”段棠梨平静回顾起一段与这座墓碑同年的故事。
她的声音淡在夏日的热浪里,却冰冷得让人手指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