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瑞德能连续出门这么长时间未归,除了给托尼办身份,给养子办入学外,还有一件很大的事牵制了他——给父亲办葬礼。
那个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做一个“真正的贵族”的老绅士,理查德·巴特勒在战后也如许多传统的老绅士一般,温和地饿死了。
瑞德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伤心吗?气愤吗?高兴吗?不甘吗?委屈吗?他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释然。
对于父亲的饿死,他并不意外,因为早在一年之前,他便已经知道家中的境况了,他曾经多次给妈妈寄去过钱财,可是这些钱每次过不了多久又都原封不动地寄了回来,每次还会附带一封言辞激烈的辱骂信。因为他的爸爸认为他寄钱回家是一种羞辱。
他再一次认识到理查德·巴特勒对他的痛恨与蔑视:我宁愿饿死,也不会承认你是个优秀的人的。
所以他包揽了葬礼上的全部花销,在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棺材中父亲的无可奈何,他可以真真切切地冲着棺材说,“有能耐你再出来把钱扔在我的脸上啊。”
他因此而感到心情万分畅快。
可是这畅快很快就被一道声音打破了,那声音在他听来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不和谐,那么的不应该出现在葬礼上。
那是他的妹妹罗斯玛丽撕心裂肺的哭声。
葬礼上出现哭声原本应该是多么和谐啊,可是瑞德却觉得,这道声音极不和谐。这个妹妹是他父母在他离家后又生出来的,年龄上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自然完全不了解她。可是不论她是种什么样的个性,在瑞德看来,这道哭声都不应该出现在理查德·巴特勒的葬礼上。
这个老家伙的几个至亲里,相伴多年的妻子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儿子正在努力克制得意畅快的表情,二儿子则是木着一张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凭什么只有你这个女儿在真实的伤心呢?
那一声声“爸爸”惹的他的心情极不爽,也同时引起了他的疑惑与好奇,这份疑惑接连缠绕在他心上好多天,始终让他难以理解释怀。于是在葬礼后的某一天,他找到了弟弟达伦的家,他想要问一问在自己离家的这些年中,家里的一些情况,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达伦一家七口拥挤地住在一个小木房子里,这个房子并不是老巴特勒给他的房子。查尔斯顿虽然也遭受了谢尔曼军队的屠戮,但远不像亚特兰大毁的那样彻底,所以达伦一家他们原本的大房子在战后还是好好的。他们会住在这个小木房子里,是因为他们将大房子租了出去,来维持家庭的开支。
瑞德已有十余年没见过这个在儿时同他对抗了整个童年的弟弟,因此也十分惊讶地看到他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对他恶语相向和拳脚相加的模样。那似乎已经完全便成一个麻木的中年人,就像自己在战争后期见到的那些邦联军士兵一样,双眼一片混浊,弥漫着一种悠长不变的绝望感。
唯一的兄弟也好,曾经的死对头也好,瑞德的出现并没能让这双眼睛多出什么兴奋或痛恨的颜色。
“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达伦对瑞德的到来并不意外,眼神也未有波动,但语气却隐隐透出一种期待来。
凭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瑞德知道会被达伦期待的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轻扬起嘴角,摆出最常用的漫不经心的脸,“你很想念我吗?我亲爱的兄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达伦的眼中逐渐多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傲慢来,这一刻瑞德终于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找到了自己那个曾经恶劣的弟弟。
瑞德没说话。
达伦扫视了一眼自己家,客厅的桌子上堆满了前一顿吃剩的饭菜和家里人做到一半的手工零活,地上散落着些许破旧的玩具和被孩子当做玩具玩的那些有用没用的旧工具,卧室里又传来几个孩子因为争抢全麦饼干的打斗声,和孩子妈妈有气无力的呵斥咒骂声……
“我们出去聊吧。”达伦说,这明显并不是一个好的战场。
于是二人走了出去,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公园坐了下来。达伦抬头看了看深秋的枯枝,开口道,“她什么都有,你想要却没有的,她全都有。”
瑞德一下子就听懂了,但他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他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是嘛,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尽管已经十多年未见,但达伦对瑞德的本质清楚的很,“别在我面前装象,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
然后,他不再理会瑞德的反应,自顾自地讲起罗斯玛丽那平淡的前半生。是啊,只是一个平淡的小女孩罢了,正如所有人平淡的童年一样,2岁的时候被举高高,4岁的时候骑大脖,6岁的时候驾大马……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瑞德突然出言打断了达伦的叙述,“我都快四十岁了,我难道会去嫉妒一个小女孩吗?”
达伦听到这话却渐渐咧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