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乞巧节那天第一次见到他的。
设在外间的小桌上摆着各种瓜果蜜饯和五彩缤纷的绣活、剪纸。这是在向织女乞求传授自己巧夺天工的手艺,以及少女们隐秘的、羞于启齿的小心思——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么大了还信这个?”声音清朗温和中带着笑意。
回过头来,正好与一个少年四目相对。这少年生得文弱俊雅,眉宇间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冲淡了或许是与生俱来的这份羸弱。他玄色袍子上的金丝刺绣在月光和烛光下熠熠生辉。
她愣住了。
簇拥着这少年的太监连忙提醒:“这是万岁爷,还不快行礼!”
“奴才……奴才参见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
“‘岂有双星会,银河自古明。’”他仍旧挂着浅笑。
用略俗气的说法就是,一见倾心。只看了那么一眼,从此认定了这个人。什么身份、阶级,都不重要了,既然永远无法跨越的话。
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本就没有接近皇帝的机会。况且皇帝四岁时刚抱进宫没多久,圣母皇太后就下令,“所有左右近侍,止宜老成质朴数人,凡年少轻佻者,概不准其服役”。这是怕他重蹈穆宗毅皇帝的覆辙。
直到那个女孩——珍嫔,入宫的前一天,她被拨到景仁宫当差。
珍嫔有一万种逗他开心的方法,二人爽朗的笑声经常响彻殿宇。
皇帝在养心殿召幸妃嫔的时候,宫女是不准在屋内伺候的。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男欢女爱的旖旎,说不出的感觉。燥热、艳羡,掺杂了一丝丝的嫉妒。她想哭,还想死。一道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只要他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和珍嫔以外的一切都关在门外。
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屋里的人是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狠狠地掐自己一下——别做春秋大梦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身份!可还是阻止不了那个人一次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把他给珍嫔的所有温柔和爱意据为己有,并偷偷地在心里把他的女主角换成自己。
闪闪发光、高不可攀的他;卑微渺小、默默无闻的自己。这样浓烈而又无望的爱,要如何消解呢?
一日,他在案前挥毫泼墨,珍嫔站在旁边磨墨、扇扇子,语笑嫣然。
她端着一杯茶走过来,本来欲放在桌案上,不知怎的,茶杯居然“咣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慌忙跪下道:“奴才该死。”一边去捡那些碎瓷片,却不慎被一块尖利的碎片划伤了手。
平时,如果有下人打碎了茶杯,他一定会摇着头骂:“蠢材,蠢材!”可那天他没有。他只是轻声说:“手没事吧?”
“奴才没事,谢万岁爷关心。”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
“你先下去吧,把手包扎一下。”
就是这几句话,让她回味了一辈子。
有时候珍嫔撒娇缠他,他只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眉梢眼角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和满足。
珍嫔挑食得厉害,他就亲自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地喂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珍嫔在他生日那天学着为他煮了长寿面。他嘴上说着“你这厨艺有待提高”,却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恩爱的点点滴滴,宫里的每个人都能讲出几件的。大家都说,景仁宫主位真是好福气,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连底下的奴才们都能沾沾喜气呢。中间经历了甲午年封妃、降位,一年后又复位,两人的感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以为他和这个幸运的女孩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可是上天偏偏不肯放过这一对恋人。
戊戌年那场风波改变了一切。他和珍妃一个被囚禁瀛台,一个被关进北三所。珍妃身边服侍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了她一个。
庚子年夏天,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响了。皇太后计划出逃,走前一天却突然要召见珍妃。
“我此去凶多吉少。你听着,如果我今天晚上之前还不回来,有机会的话,你向世人说出是谁杀害我的。”
“珍主子……”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人固有一死。”珍妃凄然道,“只是,以后怕是见不着主子了!请你替我给主子捎个话——‘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奴才会的。”
两宫回銮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奴才有事禀告。”她看了看左右的太监。他会意,让这些太监下去。他们却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是聋了吗?没听见我叫你们下去?”
“万岁爷您忘了,老佛爷吩咐我们不能离您十步之外。”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滚出去,滚!”他火了,抓起一方砚台向刚才回话的太监砸去,飞溅的墨汁溅了太监一身。
好汉不吃眼前亏。为首的两个太监交换了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