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的那年,一位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
“恭喜王爷!此乃真龙天子。小阿哥日后必成为天下第一人。”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岂可乱说?”他的阿玛,当时还是醇郡王的奕譞吓了一跳。所幸身边并无第四人。
算命先生没有理会奕譞的指责,自顾自地说:“只是,要记住一点——无心则活。”
他的名字是载湉。“载”字是高宗纯皇帝钦定的爱新觉罗家族这辈人名字的第一个字。近支宗室名字的第二个字都带三点水偏旁;“湉”字是阿玛为他请回来的,意为水流平静的样子。奕譞希望儿子能够像这个名字的美好寓意一样,一世安稳顺遂。可事与愿违——偏偏就是这个字,框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那……改名可以避免这一命运吗?”
“每个人的命运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非人力所能勉强。”
奕譞还想再问,算命先生却淡淡地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一面已翩然走出房间。
或许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便是一语成谶。所以当听到慈禧皇太后宣布,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过继给文宗,入承大统的时候,奕譞立刻想起了“真龙天子”的预言,更想起了“无心则活”的谶语,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那是被命运支配的恐惧。这种恐惧在日后会化作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并伴随着他的余生。他以头碰地,哭得捶胸顿足、气噎喉堵,后来直接昏迷倒地,旁人掖之不能起。
凌晨三点多,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刻。喧嚣的人声终于归于寂静,一个三岁半的幼儿在熟睡中被抱上了御辇,在灯火通明中疾驰驶向紫禁城。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这座黄金的雕花囚笼,多少人在这里生、在这里死,而生命和死亡的传说仍然在延续。
光绪十四年,原来太平湖东里的醇亲王府作为“潜龙邸”被奕譞献给朝廷。他带着一家人搬出那里,迁到后海北沿的新王府居住。
奕譞深知慈禧太后对一切威胁到自身权力的人的心狠手辣和毫不留情。为了避免自己的特殊身份给自己和儿子带来祸事,在皇帝驾崩后的第三天,奕譞自请开去一切差使,并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奏摺:“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时值天下多故,尝以整军经武,期睹中兴盛事。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何图昊天不吊,龙驭上宾。臣前日仰瞻遗容,五内崩裂,已觉气体难支,犹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忽蒙懿旨下降,择定嗣皇帝,仓猝间昏迷,罔知所措。迨舁回家内,心战神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症,实属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使臣受帡幪于此日,正邱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就这样,三岁半的他成了两宫皇太后口中的“皇帝”、臣子们的“皇上”、宫人们的“万岁爷”。在得到这顶沉甸甸的皇冠的同时,也失去了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长大的权利。
“在宫里我和你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所以皇帝一定要孝顺我。”慈禧皇太后,这个被他称呼为“皇爸爸”的女人,经常给他灌输这一思想。但大多数时候她不用直白地亲自告诉他,她有一百种方法润物细无声地让他知道——太监们时不时旁敲侧击一番;他读书时奕譞也偶尔会去毓庆宫看看他,除了叮嘱皇帝要好好学习,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孝顺两位皇太后,要听圣母皇太后的话”。
慈安太后是个沉静、不显山露水的人。她对他没有对同治皇帝那么上心。一方面是因为他毕竟和同治皇帝不同,后者是她的夫君咸丰皇帝的骨血,自己则是名正言顺的嫡母,即便是因为这个她也会尽量将他视如己出;另一方面,他是慈禧太后的亲外甥,他们两个才是一家人,她没有义务,也不方便过多地去插手。
不过她也有忘情的时候。
“载淳啊……”
“皇额娘,我不是载淳,我是载湉。”他略带不快地打断了慈安太后的话。
“你瞧,皇额娘糊涂了。”慈安太后苦笑了一下,捏了捏皇帝的小脸。
自打他进入皇宫以来,就感受到了同治皇帝,现在应该叫穆宗毅皇帝,处处音容宛在的气息。载淳是咸丰皇帝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懿贵妃,也就是如今的慈禧皇太后的亲生儿子。他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得天独厚地享受着整个紫禁城里所有人的宠爱。所有人都将他视如珍宝。他不需要刻意去讨好任何人。
而他呢,他只是个过渡,只是个替代品,仅有的一点温情和母爱也仿佛是别人施舍来的。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有的人生来就能得到他所渴慕的一切。所以他只能加倍努力。与顽劣不堪、看见书本就头疼的同治皇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常常从师傅们的眼中看到赞许,两宫皇太后也时常称赞他读书用功、实在好学。
正当他以为同治皇帝已经成为冰花结在窗玻璃上的一个灰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