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去,形势愈加恶化。日本方面以“中方代表无全权”为由,拒绝与张荫桓、邵友濂谈判,又将他们赶出广岛。无奈,二人只能回国。北洋舰队被困在刘公岛,苦盼援军。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六日,皇帝在召见大臣时说:“时事如此,战和皆无可恃。只是,宗庙社稷该怎么办?”
正月十八日,丁汝昌服毒自尽。二十三日,日本联合舰队登陆刘公岛,北洋海军覆灭。
陆军更是一败涂地,无力回天。
三月二十三日,中日双方代表在《讲和条约》上签字。只等和约发回两国,由两国皇帝批准之后,派员互换。
条约之苛刻程度,为历史所罕见。消息传回国内,举国哗然。
三月二十四日,台湾巡抚唐景崧致电朝廷,反对批准和约。当中有句话说得很重——“皇上当思列圣在天之灵今日何以克安?”
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都不能安生!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说:“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何以为天下主!”
“前敌屡败,实无‘战’之把握。”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军机大臣孙毓汶说。他是主和派的中坚力量。
“赏罚不严,故至于此。”
“再战下去,倭兵必进犯北京,恐怕京畿不保。台湾和京师孰轻孰重,请皇上三思啊!”说完,孙毓汶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一脸无奈地说:“你先起来。”
“有多省举人联名上书,请求迁都再战。”
“迁都?”孙毓汶掸了掸袍服上的尘土,冷笑道,“谈何容易!到时倘若造成南北分裂的局面,责任是翁大人你承担得起的吗?”
“如此轻易地放弃台湾,将人心丧尽,责任也不是孙大人担得起的!”翁同龢反唇相讥。
“咱们作为枢臣,更加不能阻碍圣听,贻误大局。难道想让咸丰年间旧事重演?”孙毓汶这番话明着是对翁同龢说的,却隐隐含有对皇帝的威胁意味。
皇帝岂会听不出?
“够了,”他心烦意乱地呵斥道,“别吵了!”
一场一场的御前会议,一场又一场无休止的争论,已经令他身心俱疲。皇太后称病,诸事不管,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是毁约再战,还是含羞忍辱,日思报复?无论选择哪种,都需要承受巨大的代价。
只要还没有用印,这条约就不会生效。皇帝这样安慰和麻痹自己。
可是当和约和玉玺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历史的聚光灯已经打在他身上。仿佛身处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无可回避、无路可逃。
皇帝茫然地环顾着御案前站着的诸位大臣。翁同龢、李鸿藻、孙毓汶、徐用仪……一张张或是担忧、或是紧张、或是期许的苍老面孔从他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孙毓汶的表情尤其夸张,紧紧盯着皇帝的脸,像是猎人在看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只要那么轻轻一下子,他的梦想就可以实现。
印泥鲜红如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有短暂几秒的失忆。等他回过神来,玉玺已经被砸在和约上。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事情已成定局。
回到书房,翁同龢看着一脸悲戚之色的皇帝,想劝解几句,一时却无言。
皇帝却率先开口说话了:“这柄金如意,是光绪十二年醇贤亲王检阅北洋水师时,皇太后赐予他的。后来我回王府视疾,他又转交给了我。当时他对我说,不要忘了海军。可现在却……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柄摆在御案上的金如意静静地发出金碧辉煌的冷艳光泽。
他终于失声痛哭。
台湾绅民表示誓不从倭,通电全国各省,发出了“愿人人战死而失台,决不愿拱手而让台”的呼声。后来,他们又自行抵抗了数年。
谭嗣同在《有感一章》这首诗中这样写道:
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光绪二十二年初夏,皇帝刚从甲午、乙未之殇中缓过来,醇贤亲王福晋又病重了。慈禧太后带着皇帝亲临视疾,以示恩典。
人是物非,如今的醇亲王府早已不再是皇帝出生的地方了。
福晋脸色蜡黄憔悴,靠在床头,身后垫着枕头。皇帝在床沿坐了下来。
不同于奕譞可以偶尔被召见,福晋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能远远地和皇帝见上一面,和儿子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在得到这个机会时,彼此都是有些拘谨的。
片刻,福晋向皇帝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他立刻伸手握住了它。
“你刚被抱进宫那几年,每年我都会给你做一件衣裳。就是不知道你长得多高了。人家都说,在长身体中的小孩子一个月一个样儿——可是,做娘的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