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秋天极美,流云淡淡卷着,蕴藏着一脉金黄。
柳潮安站在阶前,夕阳倾斜出一道完美的分割线,一点一点滑过整个深宫后院,彷佛昭示一个崭新的开始。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暮秋银杏树的顶端,和武英殿的一角。
晚风斜日,别样烟光。
一撩袍角,阔步而行,脚下的路是他常走的,可身份却再不相同。
身上的官袍绣满仙鹤补子的图案,一朝入阁,官至宰相,于他这个年纪实属罕见。
风谨言登基之后,因是女帝,中书省又被称作凤阁。她皆沿袭先制,只一样不同,便是重设了左相右相二职。
自古以来以右为上、为尊,这一次,风谨言竟是力排众议,委柳潮安为右相,梅寺寒仅为左相。
朝中大臣就有人疯传她妇人见识,也有老臣笑言,陛下女娃娃恐是春心萌动,这哪里是封侯拜相,是抛绣球选驸马呢,皇帝怕看上了右相的俊脸。
只梅寺寒一人不语,至朝堂之上,他一介老臣率先向柳潮安恭敬一拜,称他右相。
那日散朝后,梅寺寒如长辈一样目送风谨言回宫,又恭敬等着柳潮安先行,自己才动步子,规矩且本分。
众人一诧,自然也还有人暗下来嘀咕,诸位大臣却也慢慢开始臣服于柳潮安。
到秋试一开,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等名次一一录入呈上来,风谨言一看,果如冯楚粤当日所言,有些考卷上的文章真真是狗屁不通,科考舞弊一事已然昭然若揭。
柳潮安甫一进殿,便见那人垂头不语,她许久不见动,直到灯烛晃了晃,灭了,才听的哗啦一声巨响。
底下内侍宫人唬得也不敢上前,周遭都是黑漆漆的。
柳潮安摸出火石,擦亮,摸索着找蜡烛点上。
屋内重新大亮,他这才看见那些个奏折尽数散在地上,连带着歙州的砚,湖州的笔,景德的笔洗,都陪着碎了一地。
奏折皱着,他俯身捡起一本,眸子逐字逐句扫过,方听上面有声:“秀才多少两 ,举人多少两 ,进士多少两,前三甲多少两,他们交易的倒是公平。怎么不说说知州多少,侍郎多少,御史多少,你这当朝一品的宰相又当是多少 ?”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字的尾音都颤起来 ,最后却反笑起来,只是这笑声满是冷意 ,如寒春腊月冰面上疾驰而过的冷风,吹的人骨子里发凉,全身肌肤都疼起来,最后她冷哼一声,“他们不如再说说,朕这皇位多少两,北夷这江山多少两!”
她随手又扔下去一本,折子落地,纸页翻飞,上面的数目清单,不过是几笔墨色,可于她又怎会只是一行简简单单的数字。
他从未见她发过这么大火,今日算是第一次。
抬头,她脸上挂着寒霜一般的颜色,嘴唇都少了血色。
她犹自说:“平日里说若是读书人脏了,这个国家便无药可救了,可如今……”
“陛下如信臣,臣愿为主考官,重新开题再考。”
她一提眉,她信他吗?
这天下恐无人能如他一样,倾力为她所用且能力超群,可她却又不敢让他知道这舞弊案的背后之人是谁,更不想他知道冯楚粤依然在查“死去的”金大老板。
眸光从他的眼睛,滑到鼻子,再到下巴,纠结了好久,才落到喉结上,那里似乎是她的禁忌,有着近乎神秘的魅力,诱惑而欲望。
从前川回京,一路上她都故意不搭理他,五个人两辆车,冯楚粤与凤知诺一路上依旧吵吵嚷嚷,另一辆车上,他们与林了了则是相对无言。
如今再看,他依旧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线条,一丝一发,全是按照她的喜好长的。
她转开眼,刻意不再看他,只说:“饶是如此,这些个人竟也没埋没胡轩,倒是奇了。”
柳潮安又随意捡了几篇考生文章,道:“鹤立鸡群,胡轩与诸人差距明显。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你当日怎么看出此人有才?”此事,风谨言早就想问了。
“陛下可还记得他写的两个字吗?”
风谨言疑惑不解,“两个字?”
“他名字。他写的古体,臣都不会。”柳潮安一手执一卷,对比之下,胡轩与旁人高下立判。
风谨言一怔,要柳潮安承认技不如人有多难,怪不得啊,怪不得当日赠金,后行卷举荐,今日又为他说话。
“他聪明,却也有太多的书生气,成才尚早。”柳潮安看了看他写的策论,大气磅礴却又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呆气。
书生意气,一杯有味功名小,万事无心岁月长,可谁又不是从年轻心性一步步走来。
柳潮安忽想起当年,自己明明是第一名状元的底子,却因风谨言一句话成了探花。
她说:“字好,文章更佳。但,墨点斩卷,可见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