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堂中燃着的烛火被风吹得疯狂摇晃,只照得清高座上着暗红长袍的人。
袅袅的热气氤氲着,茶香清而浑厚。
孟与青一言不发,跪在堂下。
案上供奉的香火缭绕,红笺知晓孟国公行事狠厉,心中害怕惊恐之极,咬咬牙仍旧磕头求道:“国公爷,求您宽恕姑娘……”
“拉下去,杖杀。”孟国公轻捻茶盏。
孟与青蓦地仰起头,两侧身着铁甲的护卫骇然上前。
“国公爷!国公爷饶命!”
红笺吓得尖叫哭泣抖如筛糠,如死人一般被护卫拎起,毫不留情地往外拖。
“住手!”
孟与青猛地扑上去抓住红笺的手腕,护卫不料她突然上前,手上来不及收力,将孟与青带扯得狠狠掼倒摔在地,手臂同地面蹭出一道淤红。
护卫不敢伤到她,只得停了动作。
“姑娘!”红笺满脸泪水,她一半身体已被拖出门外,待护卫力一松连忙拼命往前弓起身。
孟与青立即攥紧她的手,挣扎爬坐起匍倒跪伏于地,额头抵着两人手背压在冰冷石砖上:“父亲息怒!是女儿愚蠢不听劝告,求您饶恕红笺一命!”
死一样的寂静中,茶盏半搁,一双褐色微旧的官靴缓慢行踏至眼前。
孟国公淡漠看着面前与自己有三分相像,却十分陌生的亲生女儿,许久才缓声道,“你可知道,今日长安门外跪了许多官员,要为那罪奴求情。”
孟与青说:“女儿知晓。”
“那你又可知,张思弘半柱香之前因谋逆之罪被下了狱,只待秋后处决。”
冷而潮湿的风猛然灌入堂中,孟与青颈后霎时竖起一片冷意,如坠森寒地窖。
她没有抬头,指尖却蜷紧了,声音微微发抖:“张阁老桃李天下为人刚直,谋逆一罪来得荒唐,陛下恐受口诛笔伐。”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孟国公反而有些意外,眯眼多看了她片刻。
忽然问道:“今日你为何去见那罪奴?”
孟与青说:“女儿一时糊涂。”
“糊涂?”孟国公笑了,负手摇头,“你可不糊涂……你心思缜密,仗着自己是孟氏嫡女,又并无过激之举,陛下不会当真因此为难你罢了。”
孟与青低声道:“女儿不敢。”
“敢与不敢,你已经都这样做了。”孟国公缓慢叹气,“无论你如何作想,我孟怀准却容不得这样胆大妄为,一意孤行的女儿。”
他说着,看一眼被她死死攥在手中还在瑟瑟发抖的红笺,没什么表情道:“从今日起,你便在这祠堂中省上一月,好好磨一磨你那无用的性子。”
而后漠然抬袖,懒得再看一眼身后情形,转身朝雨夜中走去。小厮无声撑起了伞,护卫冷漠地松开人跟上。
红笺便被径直扔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门檐上却咬紧牙一声不敢出。
孟与青依旧低着头,声音又轻又颤:“谢父亲教诲。”
人已离去,厚重的雕花大门沉沉合上,外面的雨声与脚步声便彻底隔绝了。
孟与青终于浑身瘫软下来,蹙紧眉脸色苍白,后背冷汗津津。
“姑娘!姑娘没事吧!快起来!”红笺胡乱一把抹了脸上的泪,忙手脚并用爬上前要将她扶起。
烛火灯芯“哔剥”,孟与青跪在地上,许久才低声说:“我没事。”
她抬头看着红笺,伸手轻轻摸了她额间的伤口,愧疚:“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只是一点磕伤,两日便好了。”红笺咬唇,忽而抓住她的手,“谢姑娘救奴婢一命。”
孟与青默然摇头,松手由她抱住:“是我过错,害你差点殒命。”
“姑娘不要这样说,奴婢是贱命——”
“红笺。”孟与青闷闷打断她。
颈间里有潮热的泪水,红笺立时止了声,难过地轻拍她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堂前供应香火的前人碑位。
烛火摇曳昏黄寂静,经久微泛黄的碑文苍劲肃穆。
孟氏一族绵延百年,支系庞大而根深蒂固,偌大祠堂里满满摆了一百余位的刻碑,多有前朝重臣。
孟与青终于想起什么,抬袖从中托起那只湿透将死的蝴蝶,将它放在了烛火旁,沉默半晌:“生死有命,无可奈何。”
红笺已缓过了神,捡起地上披风上前为她拢好,扭头看一眼那蝴蝶,犹豫许久还是小声地问:“姑娘可是担忧那个孩子?”
孟与青抬眼看她。
雨声哗然遮住门外所有声息,红笺回头紧张地瞥一眼身后紧闭的堂门,飞快低声道:“方才奴婢被压来时听见国公爷同一旁护卫说话,陛下今夜似乎免了他的凌迟之刑,要容后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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