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今学者,多奉孔孟等儒家先贤为正统学派,太平盛世,仁君治国,本无可厚非,可现今八股应试当道,条条框框之下多少风雅才子为其所累?科第出身中又有多少惊世切实之作?为学而学,终究落了下乘。但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总归是要应了这大势,学所用,用所学,走上正途,方能施展宏图抱负……”
沈先生捏着书卷踱步至窗边,讲得入迷,只望着窗外,却没看学生。
当下堂内就有不少小动作,动脖、揉睛、捶腿……待先生转过头来,“为师引经据典,这《大学》已过半,你们又可真正学到了些什么?”立刻摆出端正的姿势听学。
而符婉儿更甚,因她位置靠后,前面几个姐姐挡了她大半个人,旁边又有姜及娣坐得板正,混淆视听。她便见缝插针,一手执笔,一手托腮,微垂了头,不时假寐片刻。当先生向后走来,闻风而动,当即睁眼,随大伙摇头晃脑起来。
焉知这犯困偷懒也是一门学问,她苦练两世,今日也总算学有所成,越发老辣了。
但别人看不出,就近的姜及娣却是一清二楚。
她很看不惯符婉儿这散漫样儿,心道,“你不过靠姜老太太庇佑,在姜府暂缓生息,无父无母,怎比得妙仪妙宁她们。却还自以为是,打量先生们不敢叫你退学,整日偷奸耍滑,半点不知上进,偏还借着我躲先生,真真可厌。”越想越不舒服,见符婉儿又闭上眼,便故意将那砚台打落,引得先生和众学生纷纷回头看来。
这回总躲不过了!姜及娣故意挪开身让符婉儿暴露无遗,可瞟了眼过去,见她仪态万端,一派认真,仿佛听了先生的话心有所感,正低头奋笔疾书呢。心头一时气奈,算你反应快!随向先生告了罪,将砚台拾起。
这小小插曲后符婉儿的困意也没了。她想姜及娣这孩子命苦,家里人拿她作摇钱飞升的引路石,平日多受苛待,家中几个弟弟渐长,怕也没两年学可上了。对比之下,难免心有不平,为着同窗和睦,只当无事罢了。
且打起几分精神认真听课,姜及娣看了又暗暗嘲讽,“榆木脑袋,听了也是白听。”
课过大半,一颗石子突然从窗外打到符婉儿书本上,扭头看去,旁边窗槛上赫然趴着一个脑袋,还冲她比了个嘘。她又惊又喜,连忙回头看沈先生,他正读到某深奥之处,露出几分痴性,已然对周遭忘乎所以,随放下心,示意晏淮可以进来。其他人也察觉到这边动静,见是晏淮,偷笑不已。
晏淮小心支起窗户,挥手让符婉儿躲开些,单手称在窗坎上,轻轻一跃便跳了进来。力道控制的极好,脚尖落地,几乎没发出声响。符婉儿抿嘴一笑,低声笑他,“你历来是不走正经路子的。”
他瞪了她一眼,又连忙猫着腰溜到了梁琮旁边的案几坐下。
沈先生回神,见空位子突然冒出个人,还煞有其事地拿着书卷品阅参读,对此见怪不怪,摇头一笑罢了。
这下符婉儿又被分了神去,频频往斜后方看。
那家伙时不时拿笔耍玩,洒的满纸墨点,又将纸折成个青蛙,按一下跳一下;又或漫不经心听了几句学,着墨写了一二字,看了看不甚满意,随揉成一团丢到一边。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上课还有这么多小动作。
正觉有趣,晏淮突然抬头看过来,她慌忙抄起书假装阅读。晏淮了然一笑,转头碰了碰梁琮胳膊,不知说了什么,梁琮登时皱眉,斥了他两句。他自觉无趣,耸耸肩听回了课。
沈先生宣布下课后屋里立刻闹腾起来,姜宏澈几个围到晏淮身边,“玄清大师怎么也来上学了,不需要去庙里修行吗?”互相插科打诨。晏淮笑了,“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有血光之灾,特来渡一渡你。”抄起书本挨个打过去。
正是闹作一团之际,赵渥丹道:“泽之,你的生辰宴我有事耽搁了,这礼却不能落下。”递去一本书,“喏,你上回问我要的书,几番周折,总算找着了。”
“什么书?”姜妙仪抢过去翻看了眼,笑道:“原来是这个,说难听了不过是些市井末流的俗物,你们竟喜欢看,也不怕移了性情,当心被先生知道了!”
赵渥丹道:“正经书看多了,偶尔调剂调剂也未尝不可。况书里尽是妙言妙语,乍一看逗趣取乐,细想更有几分道理。”
“此乃孤本,多谢你了。”晏淮拿过书,见字里行间已有些批注解语,“你已看过了?”
她笑道:“起先随手翻了一页,不觉就看完了,难怪你费力去找,确实不错。”
晏淮道:“这倒便宜了我,若有俗语典故不懂,不必花心思查阅了。”姜妙慧等人也好奇围过去,一边看一边同赵渥丹讨论。她口吐珠玑,见解独到,一时如众星捧月,皆是赞赏附和。偶尔晏淮提出争议,一旁梁琮也会插几句嘴解释,倒像是也看过了。
一团团人聚到一处高谈阔论,自是从小相伴长大才能有的熟络,而符婉儿来这里不过数月,自然融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