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雪来到端王府后院内,她听见屋中琴声悠悠,但立在门口,又有些不知所措。踌躇片刻后还是推门而入。此时已入了夏,日头逐渐毒辣,屋内特意放了冰鉴解暑。王府的冰例都是有数的。可见她二哥哥还算有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没有薄待了顾姐姐。
顾德音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前来,茶桌上已经煮好两杯茶。她将茶倒入盏中:“许久未煮过茶,手艺生疏不少,也不知这茶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沈绛雪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味道偏清苦。她淡言:“把事情全都推到我身上吧,你会安然无恙,宋识在这世上也会有你一个亲人了。”
顾德音又为她添上了一杯茶,面色平静:“我想我应该是恨你的,但又恨不起来。我不知是应该埋怨那高高在上的陛下,还是我们女眷这可悲的命运。
获罪的男丁们至少还能在掖幽庭活下来,而我们女子却被放入教坊司受到折磨。
不知有多少像我这样获罪的女眷,一夜之间从荣华富贵的梦中猝然惊醒,沦落成以色示人的娼妓。
若不是你和太子,我应不会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上好的玉盏被打碎,仿佛是敲碎了顾德音身上的骨头一般。顾德音素来清冷自持的人变得歇息底里,她神色癫狂,起身仰天冷笑。
“我也曾怨恨自己为何要投身于这官宦人家,也恨我的祖父不知道为何不愿意支持当时的陛下。
那些人说我们活该,享受了那么多的荣华富贵,也该有如此下场。可是谁问过我们,这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吗?
我曾经想过能够洞房花烛嫁给良人,白头偕老一生,然而这一切都成了空。
当你一级一级为我脱罪时,我只感觉我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从来没有轻松过,对于死亡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解脱。
沈绛雪明白她的痛苦,轻喃道:“我能帮你活下来。”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礼记说天下大同,可真的大同了吗?你即使办了女学她们可能封侯拜相,参加科举?女子若想要在男人中显露才能,就必须要费上百般功夫。你是外面人人都追捧的白石棋手,可为何不敢告知真名,不就是因为你女子的身份。世人认为女子就不能舞文弄墨,要贤良淑德,温文尔雅,可是凭什么我们要听他们男人定下的规矩。那些不过是他们用来约束我们的。”
沈绛雪以为顾德音疯了,在说胡话,可她又猛然惊醒。原来顾德音才是最清醒的。
在男人眼中,女子不过是他们生儿育女,繁衍子嗣的工具。他们用教条将自己从小就教化。
“男人总说女子是娇弱,可为什么皇后娘娘也能上战场杀敌,你的好友凤虎也未必见得比男子差。你女学里的可怜女子,有多少是被丈夫父亲抛弃,不得不沦落街头。多少男人自命不凡,以为女人只要离开他们就活不成了。可当你给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后,如今再瞧瞧,哪个过得不好。”
沈绛雪垂眸,一束暖阳浇在她的身上。
“我曾想若我是男子就好,说不定就能为祖父翻案。可是后来又想,我身为女子又凭什么不能翻案。绛雪,我们不必男人差,未必做不出一番事业。”
顾德音拉着她的手,仰头看向她,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那般明亮。
沈绛雪莫名惊慌,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回避对方的眼神道::“顾姐姐,罪责我会替你承担,我先告辞了。”
延福宫内,庆安帝正在召见陆寒柏谈事,张总管通报,郡主求见。
陆寒柏的脸上划过一丝嫌恶,折腰说:“那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
他刚出宫门就遇见朝阳郡主,正想侧身离开。
对方却喊道:“陆大人留步。”
陆寒柏一怔,不懂她又想搞什么名堂。
“舅父,朝阳有事要禀明。”
她掀起罗裙便坦然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你这是在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张总管作势要扶起郡主,沈绛雪抬眸,语气坚定:“是我杀了赵家三郎,他那日在画舫之上欲非礼于我,因此我用银簪杀了他。还请圣上明察”
庆安帝神色阴郁,一只手负在身后,乌目沉沉看着地上的人:“你……”
陆寒柏被郡主搞得一头雾水,神情困惑。她这是在做什么?自投罗网。可那日她分明就不在画舫之上,这是想为顾德音脱罪。堂堂郡主竟为一个烟花女子拦下罪责,莫不知被抓到什么把柄。
庆安帝面色愠怒,他精心下的一副好棋竟然就这么被打乱。但很快就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手指摩擦着玉扳指道:“赵家三郎酒后失足跌落,才导致身亡,实在可惜,送与忠肃伯一盒南海珍珠以表告慰。”
陆寒柏知道圣上这是摆明要将此事了结。虽然心有不甘,但皇命难违,只能称是,随后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