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相宜目光呆滞地望着脚下绵亘无边的白,身子在这冰雪之下躺久了,已冷暖无知。
“小稚,怎么把我挖出来的,怎么给我埋回去。”夏相宜上身后仰,重新躺回雪里,闭上眼睛,不想再多看这人间一眼。
方红夜依言重新将她放入雪坑中,堆上厚厚的雪,埋了起来。
夏相宜在雪里一炷香未到,已觉难受至极。她本被封印至此,心跳呼吸全无,亦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与死人无异。现下封印被外面的稚儿不意挖除,叫她又醒了过来,重新躺回去时,心跳呼吸俱在,已抵不住身上山一般压着的积雪。
“哈——”夏相宜冲破积雪又坐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方觉胸中舒畅。
那少年竟还站在原地笔挺如松。
山中寂寂。
“小稚,几岁了?”夏相宜眼眸上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少年。
“今年十八岁。”
夏相宜从雪坑里爬了出来,脑海里回想着十八岁时的自己。
那是很多年前了,久得她都快要忘了。
“十八岁……唔,我应已突破筑基期……整个青雨原从古至今,属我的资质最佳,百岁不到即破丹成婴,仙界千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夏相宜站在方红夜丈外之处,微微仰头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格外的漆黑,却清澈得仿佛一眼能望得见底,可见他的确只有十八岁,而不是八十岁。
“青雨原七大长老集结一处结成的封印,叫你……”夏相宜眸光下移,方红夜两手空空,左边腰间配着一把长刀,右边腰里别着一把匕首,“一刀给破了。”
“你——属这天底下资质最佳!小稚,打哪来的?”
“臣瑶山。”
夏相宜眼睛一亮,“臣瑶山?”
“嗯,臣瑶山。”
夏相宜眉梢高挑,唇角上扬,只觉胸中血脉喷张,竟听见了久违的心跳声。
“你果真是从臣瑶山来的?”
若果真如此,他此番将她从雪里挖出来,她便不怪他。
“果真是从臣瑶山来的。”
“这就携我你家去。”
方红夜双眸扑闪一下,旋即扭头四下一阵张望,“可我……不记得怎么回了……”
“……”
“无妨,只要你确是从臣瑶山来的,我便能将它找出来……至死方休!”夏相宜眸中闪耀着黑夜明灯一般的光。这世界的万水千山她已踏遍,若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她不曾去过,便是再活一世又有何妨。
“小稚,可记得你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夏相宜手指着漫天雪白的世界,这是一带连绵起伏的山峦,本该绿木葱葱,偏偏白雪皑皑。她便是不用细细打量也知这是天下七原之中位于最北方的白雪原。
还是大雪之后的白雪原。
白雪原是这世界极北之地,亦是这世界唯一会下雪的地方。南下之后是其他六原,青雨原位极东,黑木原位极西,紫荆原位极南,红枫、金湘、蓝玉三原簇拥着东院而三面分布。
东院是这世界极中心、极权威之地。
方红夜眼望着这陌生的世界,使劲摇头。夏相宜却更加确信他是从臣瑶山来的。
自新元记元起,仙界史中已无臣瑶山记录,知者更是寥寥。夏相宜在二十岁出原历练时偶然在东院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臣瑶山”,却只是一句带过,并无详细记载。回原后问祖父此地位于何处,祖父摇头说此地已不复存在。她不信,接连问了青雨原数位长老,长老们却说世上根本没有这么个地方。
待她数次出原,历遍七原及四方极地,至去无可去,仍未找到臣瑶山时,祖父在即将仙逝之际,方才告诉她,千年前仙界曾有过一场大战,臣瑶山便在那场大战之中消失了。
夏相宜以为,消失并不意味着不复存在,或许仅仅只是被某种力量封印了。
方红夜的出现,令夏相宜更加笃定自己当年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的仙气,倒是一身英气逼人。她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盯着她看,偶尔睫羽扑闪两下,面上皆是少年少有的从容。
“小稚,叫什么名?”
“方红夜。”
“夏相宜。”
……
二人对视、沉默。
夏相宜自诩礼貌不多话,不想对面人更加惜字如金,她本想与他讲讲这世界,谁知他竟无半点求知欲,甚至对自己这个被他从雪里挖出来的人一点好奇心亦无。
这叫她与他从何说起?
她总不能对一个才刚见过一面的人说起自己的百年光辉史吧……
“……走吧。”夏相宜双手拢在袖口中,走在方红夜前头,顺着雪山往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