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去医院见了程嘉杭的父母。
大概是在墓园受到了刺激,苏槿言的精神状态并不乐观,常常独自一人搬张椅子坐窗台边,想象雾蒙蒙的绵雨,口中轻声呓语,不知道嘉杭今日上学有没有带伞。
江焰未推门而入,静静地在门口等待,等程嘉杭的父亲提热水壶从水房接水回来。
程嘉杭的死已成定局,无论怎么做时间都不会往回走,作为亲人的他们很难过,可姜藤也不例外。
江焰把银行卡递到程嘉杭的父亲面前,以下位者的姿态,平和地和他说:“我知道,你们儿子的命不是钱能相抵,但这已经是我们能给的最大诚意。我姐姐的命是他救的,如果她真受了刺激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你们儿子的死也没有了意义,不是吗?”
“京城的医疗资源会比这里的好,只要你们愿意收下,我可以帮忙安排。”江焰想要将这件事做一个了断,程嘉杭的父母在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反复提醒姜藤,不能忘了这事。
解铃需得系铃人。
江焰不知这样做的结果,是否能让姜藤走出阴影,至少向前迈一步吧。
当然,如果不曾出现那件事。
程嘉杭的父亲收下银行卡,也承诺会带苏槿言离开鸪岛。
江焰便转身离开医院。
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前。
正值午休结束,阴沉的天是分不清白日还是傍晚。忽而几辆救护车鸣笛疾驰,远处马路亦有好几辆消防车如疾风般掠过,他身旁的好几位路人不由得停驻脚步,在交头接耳中。
“发生什么了?!”
“听说是鸦岗那儿着火了!火势还挺大的!!”
……
江焰仅听到了“鸦岗”和“着火”两个词,心脏似被密网束缚,急速坠落。
他顾不得许多,往鸦岗的方向抬腿狂奔。
-
从墓园回来,姜藤淋了一路的雨,深夜喉咙干涩,额头滚烫,她便知自己感冒发烧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去客厅的药箱里掰了几颗感冒药,混着冰凉的水吞下,不一会儿脑袋又昏昏沉沉的,她干脆闷紧被子倒头就睡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隐隐约约间嗅到刺鼻烟火的味道,灼热滚烫的气息如汹涌的浪潮,似乎想要将她吞没。
渐渐地,她被浓烟呛醒,耳边是楼上下的住户大喊着火,眼前是涛涛烈焰,明黄的火舌沿墙攀爬,其状恐怖。
将她回过神后,撑着绵绵无力的四肢迅速跑向门。
掌心刚触碰到门把,滚烫的热度致使她下意识抽回手,她内心也越来越着急,浓烟疯狂攫取氧气,她捂着口鼻,被呛得不停咳嗽,面色涨红。
她将手藏进袖子,忍着灼人的温度把门打开,可就在她刚准备迈出腿的刹那,房顶的灯砸落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脚往后退了两步,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快速起伏。
但姜藤顾不得许多,缓过神后立马跨过快窜至小腿高的火,匆匆跑向大门。
可不知怎的,门根本打不开。
她被呛得眼角逼出泪花,但手根本不敢停,疯狂转动把手,可门就好似被封印住了,死活推不开。她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和消防车的声音,开始声声呼救着……
突然,卧室轰得一声巨响。
姜藤憋着涨红的脸,蹙紧眉地往后一看——
是她搬到屋里的程嘉杭的东西!
那一层层垒起靠角落的箱子,此刻在火海中,一点一点被吞没。
搭在箱子上的那件带血校服外套,衣角燃起星火,渐渐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乌黑,就好像再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切都将会变成灰烬。
“嘉杭的东西……”
姜藤的心脏陡然一滞,下意识念着,那是嘉杭的东西。
还有那一整墙的照片。
如果烧了。
那她就真的没有了任何有关于程嘉杭的东西。
那一刻,窜进大脑的欲念压过理智,比周遭的烈火更要可怕,她想要跑回去!
至少,至少那件校服外套不能没有。
……
那是姜藤十六岁。
在回家的路上,她被齐怜一行人拦住,然后步步逼到窄巷的墙根。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这些她都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恶意,一拳一脚一巴掌都像洗不掉的烙印刻在她的心骨,她们的笑声刺耳恐怖,她们的动作蛮横,撕扯姜藤衣服的同时还要拿手机拍照录像,若是她反抗,就会被揍得更惨。
伤,全是伤。
血,触目惊心的血残留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臂……
她整个人如丢失了魂魄与气息般,六神无主地跌坐在肮脏的灰墙,纤细的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腿,脑袋埋在双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