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渭州的前一天,陈萍萍趁着院子里的桂花未曾落尽,让老仆人从枝头摘了好些,趁着午后的日头好,晾在外头晒干,制了两个小巧的桂花香囊。
香囊他自然没有当面给白念鸾———贸然打破二人间的沉默对双方都并无益处。
他只是把那两个香囊,放在了白念鸾带来的行囊的最底端。
白念鸾会看见的。等她看见后,就自然会分李瑶兮一个了。
“准备启程吧。”
陈萍萍对老仆人吩咐一句,略略整理了下他膝上的羊毛毯,抚平了上头的几丝皱褶。
白念鸾当初离京时,就已经收拾好了去南诏所需的物品,一并装在了箱子里。
将陈萍萍平安护送到京都,她此次的使命就完成了。
陈萍萍早算好了日子,特意要赶在庆帝抵京之前就回去,当然只是为了让李瑶兮走。
此时,他侧首望着木着脸将轮椅搬上马车的白念鸾,最后一次轻声问道:“真的不走?”
白念鸾摇头,一言未发。
陈萍萍失望地叹气,随即放下车帘。
他劝过对方很多次,让她离开自己的车队,回京都找到李瑶兮。
只是她却执意不肯———或许在她心中,对李瑶兮的承诺,是一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让她保护陈萍萍,那她就要把陈萍萍送回陈园。差一里、一步、一道门的距离,都不算回陈园,不算完成承诺!
马车迎着晨曦,晃晃悠悠,驶往京都。
京都里的叛军,业已全部伏诛。朝阳明亮而不容忽视的光辉,如往常般洒向了京都的土地,仿佛那个本该死在大东山上的人在提醒着人们,他……永远是如太阳般强大的。
哪怕再过百年、千年,都不会在沉落之后不复升。
至于陈萍萍在这场闹剧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众人终于心照不宣。
原来从一开始,这便是陛下和陈院长联手编织的一张网,专门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跳下。
再联想到陈萍萍中毒一事,他们自是了然,觉得这大抵也是二人局中的一步棋罢了。
而被误会的陈院长本人,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悠然自得地从小瓷瓶中倒出一枚丸药吃了。
瓷瓶已经见底,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仅剩的两粒药丸。
陈萍萍却并不担心。左右他们已经快要回京,丸药吃完了,无非是毒发次数频繁些,又要不了命。
陈萍萍重新将小瓷瓶揣好,抓着马车一侧的扶手,有些艰难地挪到了马车的一角。
正是适合休憩的好地方。
陈萍萍将羊毛毯子扯至腹部,头枕在车壁上便闭上双目。
马车的车壁有点硌得慌,当然不比陈园的软榻。可陈萍萍靠了这么多年的轮椅靠背,早就习惯了这冰冷而硬邦邦的触感,遂不管不顾地和衣睡去。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众人决定才停下来稍作休整。
亦不知,白念鸾究竟是不是依旧害怕陈萍萍突然不声不响地毒发身亡,上演一场现成的疑案,才趁着歇息的空档来到了他的马车前。
陈萍萍睡得极沉,往日里只是浅睡的他,这一次竟连白念鸾撩起车帘都没有察觉。
陈萍萍唇色微微泛白,脸色亦算不得好,可胸膛却轻微地一起一伏。
确认了这个身体羸弱的人还活着,白念鸾才无声地掠回自己的马车。
嗯,又是心累的一天。
她恼怒地想。
抵达京都的那天是个晴好的日子。碧蓝的天空上,有秋日飞鸟盘旋、徘徊,然后远行,轻盈迅捷的身影,消融在日影间。
已然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陈园,与这明朗的景色丝毫不符。园中满目断墙残瓦,皆被火熏成烟黑色,好不凄凉。
就连白念鸾也不齿于秦家这般抓不到人就烧家的强盗行径。她鄙夷地皱了皱鼻子,旋即想起陈萍萍在京中还有一套宅子,便努力缓和了语气,问道:“进京?”
看到自己的园子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陈萍萍却连眉都不皱一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般。
他的眼角只沾染了几分温和的谢意,仰着头对白念鸾道:“既回了陈园,我便不会有事。”
他想了想,又诚恳地加了一句:
“导演辛苦。”
最初的最初,他总觉得“导演”这个新鲜词叫起来很是别扭。
可白念鸾执拗得紧,实在不喜“姑娘”“小姐”这种称呼,陈萍萍于是也如李瑶兮般,学会了称她为“导演”。
白念鸾的神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动容,犀利双眸里的冷色与傲气依旧。
她冰冷的目光淡下去几分,点头道:“谈不上不辛苦。”
半晌,她清寒秀美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笑意:“不过你总算记住了,叫我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