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听完这两人的交代,塔塔悲极怒极,“苏伊行事稳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带领众人渡河!”
“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句隐瞒!请王上明察!”底下两人忙辩解:“当时天快黑了,暴雪即将来袭,若不赶快找地方落脚,我们全都是要冻死的呀!大家连日赶路,病的病残的残,实在耽误不起了,亲王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带领我们抢渡顿河。小人对亲王忠心耿耿,敬爱有加,怎么忍心对亲王有半句诋毁……是亲王在前探路,我、我二人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亲王对我们有大恩,我们差点死在半路上,都是凭着一口气,想着不能让亲王孤独长眠河底,一定要回来报信,这才坚持到今天。啊——”忆及苏伊,二人嚎啕痛哭。
两人掀开身上破烂不堪的单衣,露出里面红紫的伤痕,“王上和夫人请看,我们绝无半句谎言。”这两人脸颊深陷,嘴角皴裂,四肢全是红肿化脓的冻伤,躯干骨瘦嶙峋,脚上的鞋已磨破开裂,从里面渗出血色——看得出他们确实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塔塔拍案而起:“王上,就算苏伊真的落水,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沉就沉?这两人方才所讲,全都避开了别人的反应,见到苏伊落水,难道所有人都毫无反应?难道众人是同时全都掉入水里吗?从未见过冰面不是依次开裂,而是瞬间溶出一个大洞的!”
“夫人,当时天已很黑,我们走在最后,只能听声摸黑往前走,亲王离我们很远,我们真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等有人反应过来呼救的时候,我们想救也来不及了!”
塔塔厉声驳斥:“那离你们最近的人呢?不会也没看到吧?你们说说看,他发现前面人坠河时有什么反应?他掉下去时,又有什么反应?你们是如何拉绳子拉得满手是血,拼命也没救上他的?说啊!”
“我们,我们,当时……”
“你住口,”塔塔指着跪在左边那个,“让他说,你们一个一个来。”
右边那人支支吾吾道:“夫人,我的眼睛被雪灼伤了,我,我看不清楚。”
塔塔眼神剜向另一人,“你呢?你也瞎了吗?”
“夫人,我看到那个人他……他向我挥手,叫我,我想跑过去,但是没赶上。”那人越说越小声。
塔塔反问:“那他为何不跑?为何站在原地等死?”
到了这份上,事情已很明显——这两人在撒谎,真相另有隐情。塔塔回过身,对赫连说:“王上,我要求将这两个叛徒关起来,严刑拷打,直到他们说出真相为止!”
赫连眉头轻拧,经过这一串审问,他心里渐渐确认,苏伊不是失踪,而是真的死了。
关于苏伊,此刻唯一的疑问不过是,他究竟是死在顿河,还是别的地方。
赫连的心像蒙了一层冰霜般凝固,苏伊的死向他宣告,他试图开拓伟业的第一步失败了。这几年,边地军械贪腐问题日益严重,他深知这是个长线,不能操之过急,故而对苏伊此行也要求不高。原本,他对这堪称试探的一步是很有信心的,但很不幸,他败了,还损失了一员大将。
真正要紧的问题已经摆在他面前: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查,他就要派出更多精兵强将,要有破釜沉舟死战到底的决心,要做好倾囊而出到头来仍毫无收效的准备;不查,就等于告诉臣子,自己是个没用的王,从此以后,恐怕再没人肯为他卖命,而他手中这份王权,也会逐渐被蚕食一空。
无论选哪头,麻烦都很大。
犹豫不决间,他看向李沁喜,她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半背着他的身影起起伏伏,若问她,她定是会要他全力追查的。她向来无畏,就算会有性命危险,她仍会豁出去。
可是,为了苏伊,值得吗?
苏伊救过李沁喜的命,她回报他是理所应当,但自己呢?幼时,自己与他几无瓜葛,虽是同父兄弟,却无手足之情;成人后,苏伊为国征战,数次解自己心头之忧,但相应地,自己也提拔了他,予以重用许以厚禄,不曾亏欠他什么。
算清了这笔账,赫连便摸到了行事时该依据的分寸,堂下这两人须拷须审,但不必真的挖出什么结果来。不惩罚他们,不足以安慰一众功臣,只要稳住了那班忠臣,自己日后依旧有人可用;而不刨根究底,就不会触及幕后黑手的利益,此回风波便能平息。
这回这步棋下错,娄子已经捅了一半,此时收手,为时未晚。
赫连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不能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他要为赫舒林保住朝堂的平稳,让孩子可以平安舒适地长大成人,这是他的责任。
决意已定,他应允了塔塔的要求,对下命令道:“就按夫人说的办,将他们押下去。”
赫连的犹豫惹来塔塔不满,直觉告诉她,赫连并不可靠。从发觉娜依有孕,他便置助他平定内乱的李沁喜于不顾时,她就觉得,赫连不知好歹。
他待李沁喜尚且那般,何况苏伊?霎时间,塔塔潸然泪下,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