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反而冷静,问道,“那我死去的爹娘呢,他们怎么办?”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爹娘没了,可你还在呢,你以后的日子还长,还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听我一句劝,莫要惹是生非、再起祸端。”
“如果我不答应呢?”姜沉月冷声道,缓缓看向他,“你进来这么久,就没想过问一句我娘当年离开山庄之后过得好不好,没想过问一句她那些年都去了哪里,没想过问一句她是怎么死的,也没想过问一句她现在安葬在哪里?”
死一般的寂静。
程庄主眼皮抖了几下,气劲泄得干干净净,声音极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纠缠往事不放是徒劳无功。”
“借口,你不过是害怕得罪谢徜,”姜沉月不留情面地反驳,“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怕他怕到这种程度,还是说你怕的不是他,而是谢广?怕到即使谢广死了那么多年,你依然要对谢徜阿谀奉承的地步?”
怕到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冤枉。姜沉月忍住没有说出这句话,她害怕伤到天上母亲的心。
程庄主面色煞白,又气得通红,动动嘴唇吐不出半个字。
姜沉月继续说,“当年你接手庄主之位并不能服众,谢广应该帮过你很多吧?你的位子能坐稳,也多亏了他吧?”
程庄主恼羞成怒,喝断她还想往下说的话,“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姜沉月老神在在,反问道,“你这样子哪里像当了几十年掌门的人?八十岁的老人了,谁像你一样这么沉不住气?”
程庄主怒骂几声无可救药,起身欲走,行到门前忽然停下脚步,沉痛又无奈地说,“虽然你行事乖张不留情面,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机会,你能来,我很高兴。”
可你最应该见的人不是我。姜沉月心道,在他迈出门槛之前叫住他,“等等。”
他竟也停下脚步,等姜沉月说完话。
“我母亲……”她停顿一下,稍微放缓语气,“我母亲生前一直想回家一趟,可她已经没有这一天了。我想把她的灵位迁回来,供奉在触月峰上,也算完成她生前的心愿。”
程庄主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脊背却像被看不见的东西压弯,佝偻着,像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是在一瞬间,他低声说道,“她已入土为安,还是不要打扰她清净的好。”
说完,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逐他一样,脚下匆匆走了。
姜沉月说意外也不意外,岿然不动直视前方,月光轻柔地覆在她身上,宛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石像。她将手指伸进杯沿,往下一按,杯底斜斜立着,指尖绕圈,杯子被转起来,和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响声。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双眼亮晶晶的,随手将杯子一扔,清脆声响起,碎了一地青花瓷片,起身走出门外。
天上的月亮既圆又亮、既温且润,世间再好的美玉也没有哪一块能比得上它。
她转过一个又一个弯,绕过人群密集的地方,又一次来到触月峰山脚,虫鸣声和树叶沙沙声让她觉得心安,顺着声音一路往峰顶走。
再一次经过院落,门口红艳艳的灯笼亮着。她只看了一眼,并不进去,继续往前走,边走便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很快她就发现了目的地,半山腰有一块能看见山下江水流过的风景绝佳的位置,程泽敏就安息在这里。
姜沉月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驻足良久。比起程庄主,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奶奶才是真正的尊敬。她扫去墓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往更高的地方走。
越走山路越窄,到后来干脆没了路,杂草丛生,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凉。她顺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跨过山壁上凸出来的仅容一脚站立的石块,再转过两个弯,山势伸出一块相对平坦的宽敞山体。山体之外是深不见底的深谷,绝壁陡峭光滑,仅有伶仃几根杂草。站在此处,整座云石山和触月峰尽收眼底,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云雾和星月。
奇怪的是,明明其他地方树木的叶子都在摇动,这里却感觉不到一点风,凉快又沉闷,就好像连风都爬不上这么高的悬崖。
她搜寻着,终于在更高的、尖耸入云的山壁上找到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刻字:沉风崖。据说这是云石山庄立派人所刻,沉风崖跟触月峰的名字也都是立派人起的。
姜沉月看了这三个字许久,微提衣摆,在崖边坐下,双脚悬空。未多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刚上触月峰的时候聂津就给她递了片叶子,上面是用指甲掐出来的一个段字。
除了段朗,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当脚步声近在咫尺,段朗的声音也传过来,“中秋佳月最端圆,山中月更胜一酬。”他挨着姜沉月坐下,单腿撑着,“要是有茶跟柚子就更好了。”
姜沉月难得有兴致同他打趣,“可惜你要跟我这个不受欢迎的人一起过节了。”
段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