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明日去学堂再将字帖同文章一并交于夫子不行吗?”小槿拎着食盒,慢悠悠地挪着步子,一脸的不情愿。
夏初午后,正是乏时,就是主街上也不见什么人。
除却蝉鸣和偶尔夹杂着的几声鸟雀呼扇翅膀的声音,再没什么响动了,就连风都是懒洋洋的。
“好小槿,一会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糕点铺子吃冻糕可好?”夕荷扯着小槿继续往夫子家走。
“东街街角那家吗?那家的好吃!”小槿眼睛都亮了,连带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夕荷轻扣小槿脑门笑她:“对,就是那家,你个小馋猫!”小槿捂着脑门笑得灿烂:“那可得快点,去迟了就没有了。”
言笑间,胡府大门已近在眼前,院内老树亭亭如盖。
叩了叩大门,由小引进府内。老树之下,师娘莫夫人正在绣花,彩色的丝线在莫夫人手里仿佛都有了生命似的,一幅雨荷图已完成大半。
那图上的荷花似乎风吹过就能闻见荷香,翠色荷叶上的雨珠似乎下一秒就会滴落。
见夕荷来了,莫夫人放下手中的锈花针,将绣品和针线搁在一旁,和善地招呼夕荷过去,倒了两杯凉茶给夕荷主仆。
“走热了吧,快来树荫地坐下歇会,喝杯凉茶去去暑气。你们夫子还在午睡,想来还得半个时辰才醒,不急。”
夕荷从小槿手里接过食盒,递给莫夫人:“昨儿厨房进了批嫩藕,我想着夫子喜甜,特做了份霜雪梨花糖藕送来。夫人也尝尝。”
莫夫人眼角现了笑纹:“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亲热地拉着夕荷的手坐下,聊起家常。
夕荷同莫夫人相谈甚欢,轻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乱了夕荷额前的几缕碎发,夕荷抬手将发丝绾于耳后。
忽闻一清冽声音“莫夫人同谁话家常呢?聊这般开心?”拱门处便转出一位着群青外袍的少年。
“这孩子是定昌将军府的独子,名唤江时晏。”莫夫人笑着同夕荷介绍。
江时晏向莫夫人和夕荷行礼。夕荷也回礼道:“穆府长女穆夕荷,见过江公子。”
江时晏微愣,才反映过来面前的小姑娘正是那日学堂颇具学识的女孩:“都是同窗,不必如此见外,直接叫名字就成。”
江时晏那日在学堂只不过匆匆一瞥,没仔细看过夕荷样貌,不然也不至于方才一时竟没认出来。
今日一见,只觉夕荷一双眼睛好似林中小鹿,清澈明亮,不染纤尘。看人时却总是淡淡的,教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江时晏心念“水剪双眸点绛唇”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许是注意到了江时晏的目光,夕荷低垂了双目,悄无声息地移了视线。江时晏这才惊觉方才唐突,便也移了目光,转而向莫夫人说明此番来意。
好在此时夫子正好醒了,莫夫人便带着两人往前厅去了。
“夫子,这是前段时日您交于我的字帖,我模好了给您送过来。”夕荷将字帖还了夫子,又将文章递过去:“这是夫子昨日命我作的文章,还请夫子过目。”
夫子接过字帖放于一旁,将夕荷的文章细细读过后舒展了眉头,顺了顺银须:“允安,你也过来瞧瞧。夕荷的文章作的比你还略胜一筹呢。”
江时晏接过夫子手中文章,起先并未太在意,可越读越感叹于作者的才学。
文章将立长立贤的优劣之处及隐患逐一细数,有些观点江时晏甚至从未想到,却句句直击要害。又能对比古今,分析时势,推演将来。足从见得作者学识之深厚,眼光之常远。
“我本自视甚高,今日一览方知夕荷之才非我能及,允安自愧弗如。”
江时晏叹服于夕荷的才能,同时更为觅得志同道合之人而喜悦。看向夕荷的眼神也多了份敬佩之情。
听夫子唤那江时晏作允安,夕荷总算认出江时晏就是那学堂之上的恣意而谈的玄衣少年。
夕荷羡慕于江时晏不为家族所困,若是能选择,夕荷也想如此而活。可这从来都由不得她。
夫子望着夕荷,叹了口气,神色惋惜:“夕荷你若为男子,必能于朝堂成就一番天地,可惜了!”
“夫子抬爱了”夕荷一改往日怯懦,挺直的腰板,对夫子直言:“夫子可知您的一句称赞,于我却是祸患。”
夫子闻言皱了眉,夕荷身侧本就攥紧的双手紧了又紧“我于府中无母亲帮衬,我家二妹妹又素来心高气傲,您称赞我,二妹妹又安能如意?”
江时晏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看着她眸子里的不甘火焰般灼灼燃烧。夕荷就像是困于笼中的飞鸟,本该翱翔于空,却连羽翼也施展不开。
“后宅之斗,不亚于朝堂之争。望夫子莫要再将夕荷立于危墙之上了。”夕荷向夫子郑重地行了一礼。
夫子凝视着躬身行礼的夕荷,久久不语,终是长叹一声:“罢了,起来吧。我知晓你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