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
“四更刚过。”方姑姑飞快地瞥了一眼更漏答道。
皇太后跪坐在蒲团上已经很久了,手里的佛珠不紧不慢地拨着,以往这个时辰,她早该睡了,她的年纪已经不容许她这样熬鹰了。
但是今天她在等人,等两个重要的人。
这两个人,她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十几年前,一个孩子突然闯进她的生活,他在难以想象的艰难环境中长大,出来的时候衣着褴褛,面黄肌瘦,比乡下的放牛孩子还不如,见了生人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么个孩子竟然是皇子,方姑姑是不信的,许多人也是不信的。
但是太后信,她只见了那个孩子一面,就难掩心头的激动,说那孩子和皇帝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有了太后的首肯,没人再敢质疑,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就这么一跃成为皇长子,母凭子贵,那个脸如菜色的母亲,一夕之间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娴嫔。
没有人认为这位娴嫔娘娘从此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所有人只觉得她是死期将至。
不是因为她羸弱的身子,也不是因为她苍白的脸色,而是她那个从天而降的身份——皇长子的生母,这样泼天的福分,可不是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宫女能享得了的。
“看着吧,这人很快就要没命了。”大家都这样偷偷说着。
方姑姑也这样想,她甚至觉得那个女人活不到年关,但是有一个人或许能救一救她呢。
太后娘娘,她是那么喜欢那个孩子,既然那样看重那个小孩,当然也不该让孩子没了娘啊。
这是方姑姑的想法。
但是太后显然不这样想,那个女人把孩子带到太后面前,她那时候已经穿上封赏的体面衣着,但苍白消瘦的脸上还是显得忧心忡忡。她长跪不起,求太后给这个孩子庇佑。方姑姑觉得她说得不对,她该先求太后庇佑她,只有孩子的亲娘活着,孩子才有人庇佑。
太后却没有这样想,她悲悯地看着那个女人,神情无力又悲伤,最终却对她说:“若想孩子活着,你就不能活着。”
那个女人听了,眼神稍微恍惚了一下,便坚定了信念,她甚至朝太后回报以微笑。方姑姑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这么残酷,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抗议,她只是默默磕了几个头,便退了出去,隔天就传来她自缢身亡的消息。
她甚至没有等到加封典礼。
方姑姑把这个消息禀告给太后,或许是她的表情流露出了惋惜,太后竟然对她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过残忍无情。”
方姑姑浑身一颤,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娴嫔娘娘自缢而死,跟任何人都没有干系。”
太后并没有注意她的恐惧,只是远远望着院子里正在学叩礼的皇长子,喃喃自语道:“这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软肋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太后娘娘说得一点不错,自打这个孩子出现以后,皇宫中的妃子接二连三传来生子的消息,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可是又是接二连三,那些孩子的母亲们有的因为失德、无礼等原因被贬斥,也有的因为突发疾病而离世,她们的孩子也变得病病殃殃。
皇上看到满宫中的孩子,就只有皇长子最为健康,最为聪颖,身世最是清白,因此索性立下皇长子为太子。
封太子礼那天,皇长子已经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了,他恭谨的行叩礼受封,让方姑姑想起许多年前,他娘死的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练习叩礼,太后娘娘说:“他再也没有软肋。”
不管是为了履行诺言,还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太后确实把那个孩子照顾的很好,衣食住行,没有一处不妥帖周到。那孩子入口的所有东西,都是太后的小厨房中最信得过的厨子做的,入口之前无不再三检验;那孩子的衣裳被褥,太后也要亲自摸过,生怕藏了些什么伤了他的肌肤。那个孩子也很争气,不仅健康长大,在读书上也非常用功,听司礼监的人说,所有皇子当中,太子的学问是最好的......
那个孩子小的时候是很讨人喜欢的,单纯良善,待下人也很和气,但是这几年却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他仍每日清早向太后问安,却愈发变得呆滞麻木,就连儿时稚气的双眸也变得充满死气。方姑姑不敢跟人说出她的感觉,这样的太子真的会成为贤明的君主吗?她连想都不敢想。
至于太后,她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祖母,在她眼里,这个亲手带大的孙子无疑是最好的。她只需要继续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就如今晚,太后要见的,正是两把锋利的刀。
但是方姑姑却一直心中隐隐地有所担忧,如果太子知道了当年他母亲死亡的真相,会不会怨恨太后呢,他该如何看待这位祖母呢?他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中浮沉了这么多年,方姑姑不觉得他还会一如儿时那般单纯良善,何况帝王之家,最是无情.....
咚咚!
两声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