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轻灵迅捷的身影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三转两转到了一处隐秘巷道。
这里是楚都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比暗潮汹涌的朝堂更混乱,更嚣张。
乞丐、盗匪、妓子、江湖人、亡命徒……街巷两侧黑漆漆的门洞后是官府禁止的各类生意,杀人越货、皮肉交易、买人、买命,无恶不作。
拎着酒葫芦的乞丐脚步漂浮,踉跄着与那道身影擦肩而过,撞得人侧了下身子。
几乎是撞上的瞬间,那人迅速调转身形,出腿横扫过去 ,一把将人掼在地上,另一只手反握弯刀架在他脖颈。
短弯刀带起的凌厉刀风割断了乞丐一缕脏兮兮的散发。
酒葫芦骨碌碌滚到墙根,那乞丐摔了个狗啃泥,“哎哟哎哟”叫起疼来。
他被摁住头,脸贴在泥地上,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捡起酒葫芦,甩了甩上面沾的泥,草鞋悠哉游哉地踱到他眼前。
“你说你惹她干嘛呢。”老头哑声怪笑几声,“不懂规矩的人在‘四界七道’可活不久。”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三界六道之外,人鬼生死不问。
乞丐恐惧地睁大眼睛,他认出了这老人,是四界七道巷的“白罗刹”。
白罗刹约莫花甲,盘踞四界七道巷多年,是牛鬼蛇神们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新到此处的人,也都要找他拜过山头,才能在四界七道巷办事做生意。
乞丐也不例外,因此也识得这白罗刹。
而更惊恐的,是他听见白罗刹对那摁着他的人道:“黑罗刹,拿了东西就饶他一命吧,少杀生。”
那人持刀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毫不顾忌地塞到乞丐腰间抠出一个锦袋,见锦袋完好,这才撤下利器站起身来。
“新来的?”
她声音闷在面罩后,听不太真切,透着几分不耐。
但依旧能听出是个年轻的女子。
白罗刹嘬了几口酒葫芦里剩的黄酒,咧嘴笑道:“上月刚来的,还没见过你。放心,老朽自会教训。”
他踩上乞丐的背,没用什么力,却踩得乞丐颤抖不止:“你今日有何贵干来了?”
“找王毒婆。”被称作黑罗刹的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悦,她顿了顿,哑声道,“少打听我的事。”
“你这个性子真是。”白罗刹被这么驳了面子也不恼怒,反而包容小辈般笑了。
黑罗刹并不打算给这位四界七道巷的“山头”面子,她将锦囊重新系上腰间,拍了拍土抬腿便走。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白罗刹才蹲下身,拎起乞丐的后领逼迫他仰起头来。
黑罗刹已经走远了。
夜色包罗万象,前路似是晦暗已至绝境,只有天上银辉勉强照亮她脚下道路。
周身妖魔鬼怪如炼狱,她孑然一身走在这条路上,背影莫名叫人觉得执拗。
老人指着黑罗刹走远的背影,一改方才的和善模样,狠声道:“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偷!兔崽子,想找死别拉上老子!”
黑夜如鬼魅凝聚缠绕脖颈,窒息感席来,乞丐艰难地十指抓地。
“记住她,日后遇上躲三丈远都不算多,听懂了吗!”
豆大雨点倏地落下,砸进地里,泥点子溅到乞丐侧脸,他拼命睁大眼睛,恐惧地盯着那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背影。
那女子瞧着瘦削,手劲却出奇得大,铁钳般死死摁住了他。
在那柄短弯刀抵住脖颈时,乞丐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
满庭院的鲜血浸透了青石板缝隙,尸体遍地,冷冽的风刮在身上刀割似的疼。
那是她的师门。
相月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皮肉却疼得真实。
怎么回事?梦也会疼?
她昏过去之前……不是在灵州的乱葬山上被追杀吗?
眼前场景突然以百倍的速度流转起来,师父他们的尸体被官府的人拖走至城郊荒地,掘坑掩埋。
场景颠倒变幻,她看见“自己”在靖州回楚都的官道上策马狂奔。
随后落下的是盛安二十二年的秋日唯一一场瓢泼大雨,相月白记得那场雨。
那场雨将她此生唯一的温情所在砸了个稀碎。
滔天暴雨如泰山倾颓压过来,她跪了下去,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
再一抬头,视线抽离,场景破碎。
她周身犹如围了一卷画轴,画轴之上飞速流转的,是她蛰伏在楚都的三年里经历过的日日夜夜。
仿佛被强硬剥离出了“自己”的躯壳,她旁观了自己的三年。
流转速度越来越快,相月白头疼欲裂。
最后画面缓缓停于崖边一个靠石而坐的女子——竟又是她“自己”。
那个“相月白”浑身血迹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