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故意停了停,又调笑道,“若真如此,不如去厅堂叙话,将明思绪清明,到时必有高见——”
王黼脸上忽然一闪而过了慌张,哪怕是梁师成这样的人精,也只捕捉到一瞬。
“恩府如何拿我打趣,这城西虽多佛寺,但道观总能寻到几家,我慢慢探访便是,官家这几日还要忙于封赏之事,何劳恩府忧心至此呢?”
“你既这样说,”梁师成笑道,“我便放心了。”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心了,就刚刚王黼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梁师成只要一想,立刻就明白他心里是怎么盘算的。
王黼就是这样一个人,生得极漂亮,又有风度翩翩,又有善辩口才,可皮囊下的里子是早就朽坏了的,又贪又蠢,上不得台面。他多半是打听过怎么在柱子上生玉芝的事,就算生不出,他装神弄鬼也能寻一株来,贴在自家堂柱上。
因为他对朝真帝姬的这个故事反应整个就不对劲儿!他不是狐疑的,忧虑的,而是期待甚至惊喜的!
至于堂柱上生出玉芝的事,梁师成虽不知道——毕竟他来王府是不走正门的——但猜得也不会差太远。归根结底,王黼一起了依附“祥瑞”的心,又遮掩着不肯同他讲明,必是有更大的图谋了!
问题是王黼要是造祥瑞成功,真在官家心里往前走一步,超过了自己,他会做什么呢?
回过头来提携当初曾经低声下气,小心恭维过的恩府吗?
按说梁师成不该想这么多,他俩一个内一个外,王黼但凡不发失心疯做手术去,他就应该继续恭维着官家身边的这位大宦官。
但梁师成见过王黼最奴颜婢膝,最不堪那一面,这细想就很可怕了。
要知道王黼不是什么下九流穷苦人出身啊!他是崇宁二年的进士!他二十四岁就考中了进士!这么年轻漂亮,出身清贵的一个人,什么堕落的苦衷都没有,他打从考中进士起!不对!他打从生下来,就是个坏种啊!这么一个新科进士赶着叫宦官爹,要捶腿给捶腿,要捧痰盂给捧痰盂,梁师成提拔是提拔他的,但心下能不防着点吗?
现下看看他的神色,再探听一下言辞,梁师成心里就有些眉目了。
“郓王殿下那边……”
“嗨!恩府不必担心,”这位王相公一听就放下了心,“殿下信我服我,只要我去说以利害,什么事不成呢?”
虽一声声恩府叫得亲厚,可早就和郓王绑定得比他梁师成还要亲近了,那还有什么可说呢?
梁师成再没什么疑问,他微笑着,颇有风度地点一点头,“既如此,将明放手去做便是。”
七月里,天气又热了一阵。
趁着七夕,汴京城也热闹了一阵,各色玩具卖得都极好,帝姬沐浴玩水时想要个小黄鸭,她偶然提一句,曹二十五郎很快就送来了一堆各式各样的黄蜡水鸟,什么小鸭子啊,小乌龟啊,小鱼啊,那一兜子里还有几只被宫女们挑出来,竟然是个大雁!曹二十五郎才多大呀!连头发还没束起,就送起大雁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帝姬也不闹,还收下了那只大雁,传到官家耳中,又让官家笑话了一通。
“呦呦是我最珍爱的女儿,”他私下里这么对王相公说,“一想到帝姬下降,心中总是怅然啊。”
帝姬的封号是已经准备好了的,玉京微妙护法仙童,听着有点不正经,但考虑到官家的道号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那也是很微妙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官家好不容易提起了帝姬,那王相公就终于找到了机会。
“仙童所言者……不怕真人笑话,臣早年一心经学,是不怎么熟悉道家神仙事的。”
“你们这些相公,本就是要你们治理朝政的,”官家半躺在椅子上,正欣赏自己画的好一副工笔图,没走心,也跟着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要你们一个个也修道,你们岂有那个仙缘?”
“只是……臣家中近日出了一件怪事,”王黼小心道,“臣的堂柱上,竟然生出了玉芝!”
官家从椅子上坐起来了,微微弯着的眼睛也睁圆了,直直地看着他:
“王黼,你说什么?”
王相公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将腰腹紧紧地贴在地上,那屁股就撅得很不成个体统,“臣原不欲张扬,此事鲜为人知,只是仙童这个梦!臣不敢欺瞒真人!”
官家沉默了许久,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扶起。
那双手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握得王相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
“今日,”官家说道,“今日便去卿家一观!”
皇帝出宫通常是场面很隆重的,要鼓吹,要斧钺,要甲士开道,还要驾金根车,驭六马。
不过后世的人都知道,宋徽宗出宫不需要这许多场面,不管是他主动出宫还是被动出宫,不管他是去见心上人还是去何谈,反正他真是个出宫老手。
一行人轻骑简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