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少卖孩子的家庭,排除掉那些穿着草鞋打着赤膊,满面枯槁的流民外,还剩了不少娇生惯养,聪明伶俐的男孩女孩。
那卖谁不是卖呢?卖给白鹿灵应宫至少是个干净去处,将来要是帝姬开恩,说不定还能还俗回家,那就算是大造化了呀!
她们的父母颤抖着手,从内侍手里拿了那几贯钱,呜咽着受了女儿给他们磕的头,待她远去时,当父亲的总还得安慰妻子几句:
“幸亏帝姬心善,收了她们哪。”
幸亏有帝姬在!多亏有帝姬在!
王穿云就是这么进来的,她也有个道号——她哪里有资格得到真正的道号呢?那只是统一给这群女童改了名字,方便使唤罢了。
但她不认。
她只认自己父母给的名字,她出生时啼哭声大极了,祖父听了哈哈大笑,给了她这个玩笑般的,并不算十分女儿家的名字,可她自己却觉得很好,很有气势,她心里是拿它当了大名的。
那就更不能被人夺了去,她这样坚持,辩解,然后道人的鞭子就打下来了。
什么坚持,打几次就好了。
被打了几次之后,她似乎是低了头,变乖巧了,管理她的道人就觉得很满意。
可她心里还是不认。
一朝困在灵应宫里,她就一朝拿不回自己的名字,她总得想个办法。
况且她失去的,何止是名字这一件呢?
道童们前些日子每天要受严格的培训,今天要做的事却只有一件:
列队,等帝姬来。
三清殿里弥漫着厚重的香,让人晕晕沉沉的想要窒息,可是太阳渐渐升起来,殿里一件件的法器就折射出刺眼的光,肆无忌惮地扎进她们的眼帘里。
那些法器,她们偷偷地讨论过,据说每一件都有来历,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可这样肆意地堆在大殿里,也不过就是一件光鲜些的摆设。
当然,她们也是摆设,而且比那些法器还更便宜。
因此她们初进灵应宫被检查时,检查得最多的是脸、手、牙齿,谁会仔仔细细检查每个少女是不是怀揣了短刃呢?要仔细检查也是检查那些男童啊。
灵应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很热闹的声音。
那是灵应宫负责奏乐的人一起使劲儿发出的声音,王穿云是知道的。她还是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年纪,听过几次。那时她家有老人去世,也是能勉力做一台法事给亲邻故旧们看看,这家儿女多么孝顺,家业又是多么兴旺。
现在她家死了那许多人,却静悄悄的,再也听不见一点儿动静。
她家的田地是没有了,一夕之间,那耕熟了的地突然就变成“荒山”,原该秉公执法的老父母们连她家的诉状也不接,任由她的祖父生生气死在床上。可她家怎么敢这样猖狂,竟敢去告官!去告西城所呢?!她家岂不知检括公田是大宋的法度,她家拿不出齐全的田契,说是祖上给她家的田,那田自己招认么?什么?县府里当有留存的底案?
这就说笑了,有西城所的中官们在此,哪个县府敢拿底案出来!中官们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连帝姬的荒山也要侵占了去?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家就是那儆猴的鸡,拎起来,一刀剁在脖子上,连声哀啼也发不出,她的父亲、叔父,她的母亲、婶婶,她家那七十亩的田,都被一刀剁在了脖子上。
自然她还有兄弟活着,只是都丧了胆气。
一声也没出。
喧哗声渐渐将奏乐声盖过去了,有人拍了拍手。
贵人来了。
还不止一位贵人,是两位。
因为有一位是被二十几个壮汉抬进灵应宫的,摆在灵应宫前殿下的空场中,引得所有人赞叹连连。
他们说,就这位族姬千里万里运过来,几万贯怕不要扔进去!
他们又说,天下都是官家的,官家宠爱帝姬,怎么花钱都不为过。
可又有人说,官家赏帝姬的钱还是有数的。
立刻就有人反驳,钱有什么要紧,你可知官家给了多少地么!
有了地,不出一两年,帝姬什么都有了!
咱们也什么都有了!
侍卫被留在台阶下,只有一群扮作道童的宫女和内侍,簇拥着一个人走进了大殿里。
所有大殿内的摆件都低了头,但也都在悄悄地用余光看,所以王穿云并不显眼。
那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甚至比她年纪都要小,可她穿着气势却极为不同。
她头戴宝冠白玉簪,穿着一件紫色的道袍,其上布满九色云霞帔,下着六幅四斓的绛裙,白玉佩,朱红履,手持白玉圭,款款如行于云间。
生得那样美,动静之间又是那样高贵出尘,又穿着这样一身在神霄派里顶格的礼服,谁见了不赞叹一声呢?怪不得官家那样宠爱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