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行人回城报信,怎么不见胡家哥?”她柔声说,“嫂很忧心,我一定得问一句。”
岳飞忽然愣怔了一下。
胡家哥已经死了,死在那一日向着完颜银术可冲锋的路上,他们一同冲阵时,有人将他的马当胸射了一箭,战马吃痛,便将他摔下来,无数金人冲上去,不仅将他的性命留在了金军中,也将他的尸体留在了金军中。
直到入夜,将义军救回邯郸城后,他们清点人数时才想起这一幕。
谁也没哭,骑兵冲锋本就带着赴死的觉悟,谁死都不稀奇,不如说他们十几人里只死一个,已经非常幸运。
他几乎就要想不起来,但此时想了起来。
“他已赴国难。”他说。
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有人昏过去了,可岳飞不能再驻足慰问,他必须追击郭药师的兵马,如果能够,再努力挽救郭永的前军——打赢这一仗,溃军自然就会慢慢聚拢,大名府也将转危为安,而他们收复河北就更进了一步——他片刻也不能耽搁。
那满目疮痍的故乡,那故乡田间路边累累的白骨,都在催促他!
他不能停下!
岳飞就是这样策马而去的,留下了刘氏站在路中央。
有嗡嗡的声音响起。
她们在说,多庆幸呀,他还活着。
她也对自己说,多庆幸呀,他还活着。
每次他回来她就对自己说,多庆幸呀,他还活着。
她的人生似乎就只有等待,这一次等来了,下一次还要等。
继续等。
她现在忽地从等待中生出了一股厌倦。
就在岳飞走后,帝姬依旧坐在椅子里,静了片刻。
她的思路很清晰,知道这时她能做的事有限,比如邯郸城下的混战,她帮不上什么,只能靠他们自己;也知道大名城会不会守住,全要看派过去的那群道士和王穿云;她还清晰地知道岳飞不会杀杜充,那毕竟是朝廷派来河北的大官,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让岳飞干这事。
思路虽然清晰,但心绪是乱的,毕竟她现在就是在困守孤城,只能等她派出去的小青蛙们给她带回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她还能再做一件事:
“你们去问问,城中还有没有燕人?”
尽忠就跑出去了,片刻之后,领了一群人在台阶下:“帝姬,奴婢将城中燕人都领来了。”
帝姬起身走出去一看,就骂了一句:“蠢材,怎么都是妇人!”
那模样与她平日端着的风度威仪就很不相似,更刻薄些,于是就更鲜活些。
尽忠就很委屈,“城中男子多为灵应军守军,百姓都派出去了呀!”
“算了,”她挥挥手,“让她们回去吧。”
台阶下的小妇人们彼此看看,一个个就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往外走,有一个却停下来:“不知帝姬有何吩咐,小妇人或能为帝姬分忧?”
台阶上的少女惊奇地望着那个小妇人。
一个看起来很平凡,且憔悴的妇人,没什么出奇之处。
“我想助你们报仇,”她说,“只是须得胆大心细,有力气的人才好。”
“小妇人也有力气和胆子。”那个女人说。
帝姬就笑了,“你有什么样的力气和胆子?”
“小妇人卸过人腿,”她说,“也吃过人肉。”
有人在她身后惊呼,甚至拉扯了她一把。
“放肆!”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叱责:“你怎敢在帝姬面前出此秽语!”
小妇人立刻又趴在尘土里了,等着人将她拉出去。
可是台阶上静了很久,久到她终于敢抬起头。
帝姬在望着她。
有的路是不能走的,只要走过,这一辈子都变了个模样。
她又回到城中,回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生活,她纺的线织的布尽可以换钱,那些铜钱也尽可以换回油盐柴米。城中虽然清苦,却因为被灵应军管着,治安尚好。
听起来是一条正路,——但另一条路她走过,她就很难再走回到这条路,也很难再从生活里咂摸出滋味了。
邻里妇人也会同她说话,可只要她一转过身,她们就会用那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她们说,你们知道那些燕人都做过什么吗!
那些目光像冰冷黏腻的雨,裹在她身上,直到邻里已经走开,各忙各的,留她还在原地。
可那事也不是她想做的,那路也不是她想走的!
她人是被救出来了,可灵魂还困在那个阴冷的老鼠洞里——直到站在天上的帝姬对她说:
杀了他,为你们的族亲乡邻复仇,为你们杀害过的人复仇。杀了他!你们就从那山里彻底走出来了。
“你这样说,足见你心中清楚,该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