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放下来,重新看着病房,“可能真的到生离死别的时候,人才能清醒一点吧。这些天看着你姥姥的状态越来越差,我就在想一件事。”
肖珊看向余徽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姥姥不在了,我和这个家还有没有联系。”
“当然有联系了。”余徽晓说。
虽然小姨跟她一直不亲近,但毕竟有血缘关系在。
在她认知里,这就是亲人,永远的亲人。
肖珊摇头,“这件事我想通了。现在杨乐的事业也起来了,你又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学业上不用我多操心。等到年后我帮你们看看房子,往后咱们分开住。”
余徽晓茫然地点点头。
这件事虽然她心里早有打算,但从肖珊嘴里说出来,还是以这种要断绝关系的口吻,余徽晓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之前的房子我不一定留,我想去广州住一段时间,陪陪航航。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帮你们安排好一切。”
“没关系,小姨。你去忙你的就好了,我和杨乐可以自己想办法的。这些年,我们已经很麻烦您了。”余徽晓不好意思地说。
肖珊笑了,“跟你没关系。只是我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罢了。”
她低下头,沉默着看着地面,想了一会,才继续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事情不大,但是说来话长。
肖珊眨眨眼,边回忆边说:
“你姥姥只有我和你妈两个女儿,我们年纪差很大。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她已经是大学生了。那时候你姥姥姥爷工作忙,家里头常常就我们俩。每回放假你妈回家,洗衣服做饭,盯着我写作业。”
“她是个不错的人,但是特强势。我算术题写错了,她骂我,不好好吃饭,骂我,起不来床骂我,衣服扣子扣错了,也要骂我……”肖珊脸上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可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一开始我就忍。我想,这是她的家,不是我的家。我十二年都没来过这个地方,谁会给我好脸色?后来有一回,你妈带我回了天津老家。那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跟你爸定亲。”
老家的亲戚们不住市里,几经乔迁,塘沽、葛沽和咸水沽都住了一些。
因为是定亲,挨家挨户都要拜访。
大早起,姐姐往肖珊怀里塞了一袋子果子、炸糕和糖盖儿,叫她路上吃,然后就带她上了车。
车上还有两位家里的两位大长辈在,拉着姐姐的手,姑奶奶长,姑奶奶短。
肖珊听着很不是滋味。
说来那两位长辈,在她小时候,也是将她抱在怀里稀罕过的。但是现在,连问她一句都没有。
“你妈妈是大学老师,又嫁了个高材生,家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我一点都不羡慕。我还那么小,就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就是恨,我恨死你妈了。”
“我恨她为什么是肖家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夺走我的爸妈,我的生活。我比她聪明,长得好,也算是个省心的孩子。我要的不多,一点点关爱就够了。可就是那么一点点,都没有人愿意施舍。”
“徽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人在顺利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不顺的时候,老天就恨不得把你一脚踹死,一条活路都不给你留。”
肖珊从包里取出纸巾,按了按眼睛,“我就这么恨了你妈好些年,直到她死……我都没去看她一眼。”
“你姥姥来信儿的时候,我一点难过都没有。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你妈不在了,我就能重新有一个家。”肖珊嘴角抽搐着,微笑一下,“但是没有,孩子,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段时间我脾气跟差,看着你姥姥对你笑一下都觉得难受。后来我把气撒到你身上,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发一顿火。你这孩子又邪性,怎么打怎么骂就是不哭一下。可你越是不服软,我就越生气。”
“你姥姥不拦我,偷偷跑到屋里哭。你呢,就跪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你还那么小,又瘦,小胳膊小腿上全是被我打的红印子。我看着你,一下手都下不去了。”
“那天大半夜我就想,我怎么这么畜生。没有我的话,你的童年肯定比现在幸福……我对不起你……”
肖珊的声音弱下去,偏过头,故意不看余徽晓,“孩子,其实这些年我照顾你,只是想补偿你。我控制不住地恨你妈妈恨你,但我也很清楚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你姥姥走了,这个家会是什么样,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相处。我考虑了挺久,还是打算把选择权交给你。”
“你愿意和一个这么恨你的人做家人吗?你会恨我吗?”肖珊的笑很苍凉,但很快又恢复了面色的平静,“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慢慢想。”
她轻松地抒了一口气,站起来,碰到路过的医生,过去交谈了几句。
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余徽晓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