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谢轻舟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苏城一扫连日来的绵绵阴郁,晴日朗空,杨柳岸暖意微风。
人潮熙攘,谢轻舟伸手拨开,很快,他便来到了一处渡头。
渡头恰好停着一艘小船。听到他的脚步声,船头坐着的人顿时惊起,霍然站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
船上的人很让谢轻舟觉得意外,乃是不久前才与他“摊牌”的孟韵娘。
彼时的孟韵娘一身鲜红嫁衣,口脂点出花瓣唇妆,戴着一双玉石耳环,对他的到来显然又惊又喜。
小舟随着水波微微摇晃,孟韵娘须得扶着船棚,才能站稳。
四周连风声都消失,天地一双人,孟韵娘就这么站在小舟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一双明眸灿若星辰。
“轻舟,你过来呀,过来。”小舟上的人樱唇轻启,朝他勾了勾手。
侬艳轻佻,与记忆中的孟韵娘判若两人。
谢轻舟瞬间便明白——“她”是鬼魅。
神情古井无波,谢轻舟原本定定站在原地,下一瞬,脚却不受自己控制,直直迈了出去。
孟韵娘见他听话过来,娇艳的面容上笑意愈发浓艳,纤纤玉手勾得像鲜花一样妖娆。
“轻舟,快来呀,你马上就可以见到我了。”
空灵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像藏了一把钩子,引诱他,勾着他,容不得他拒绝。
谢轻舟闭眼,口中喃喃有词,默念着唯一记得的静心词。
耳畔的娇音渐渐散去,谢轻舟刚睁眼,船里却忽然跳出来焦文俊和李六郎。只闻孟韵高呼一声“轻舟救我”,顷刻间便被拖进了船舱。
谢轻舟心中大骇,再也顾不得其他,张着大步冲了过去,顿时落入寒冷刺骨的水中。
漫天蔽日的河水灌入胸腔,扑面而来的窒息欲将他的胸膛挤.爆。
水面之上,孟韵娘呼救的声音似远似近,若即若离,像一根顽皮的藤蔓,将他吊在水里上下浮沉。
既舍不得他死,又不想让他生……
直到忽然间白光一现,谢轻舟方大口喘息着醒来,额上早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时而天光大亮,烟青色的纱帐内隐隐透进暖色的日光。
谢轻舟侧目看去,屋中的陈设俨然如白日一般。他还在苏城近郊,楚宅之内。
幸好没死在水里,活了过来。谢轻舟“劫后余生”,不由得暗自庆幸。
这时,谢楼正好端了一盆水进来,兀自拧好帕子。
听着铜盆中一起一伏的水声,谢轻舟迅速穿衣坐起,接过一方白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为何不早些进来唤我?”谢轻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估计已是辰时三刻。
谢楼回道:“大人连日为案子忧心,昨夜亦未安寝。今早我看大人睡意正浓,便自作主张让大人多歇了一会儿。也不多,就晚一刻钟而已。”
谢楼又看了看谢轻舟疲惫的脸色,问道:“大人,今日可还要去和林大人一聚?”
林澈同谢轻舟一起长大,乃是幼时便有的情谊。二人志趣相投,又是同榜进士,更是在谢轻舟外任时,十分仗义地选了苏城毗邻的地界为官。此次走私一案,林澈对谢轻舟颇有所助力。既是与林澈提前有约,即便腿瘸,那他就算求人,也得把自己背过去。
谢轻舟对此毫不迟疑,点头道:“去,把马牵来吧。”
话刚出口,便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气无力,声如蚊蝇,像是忽然得了一场大病。
谢轻舟挥了挥手,谢楼便端着铜盘退下。
梦中窒息的感觉似乎仍在,胸腔内蔓延过长长的一阵心悸。等谢楼走远了一些,谢轻舟方后怕似地长舒了一口气。
*
孟大郎夫妇归家翌日,陶玉便过来找孟韵,除了一碟子特意做的点心,还有一叠厚厚的银钱。
青幺虚虚估算了一下,这些估计得有二十贯。
陶玉解释说:因孟大郎虽赚了些钱,但终究是在李六郎手下挣的,来路半干不净,便筹划充公,以作家用。
又怕孟韵因和离之后,在家中觉得不自在,二人便想着送她一套头面。
一来哄了小妹高兴,二来尽了兄嫂的本分。
孟韵想着陶玉还有几月便要生产,家中正是用钱之际,便执意推辞。
再加上孟大郎已将“欠”她的钱送到了父母处,孟韵便想着,自己实在不能收下。
“阿兄已将钱尽数还给了我,嫂嫂还是拿回……”
“收下吧,这是我和你阿兄的心意。”陶玉一边摇头,一边抚着肚子,脸上笑容很是温柔。
她有些目光痴痴地看着孟韵,心想若是自己怀的是个女儿,随了孟韵的长相,应当是个极为好看的小女郎。
若是随了孟大郎……倒也还算不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