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嫔苏氏,先帝朝应选入宫,在藏书馆为婢,等到今上登基为帝几年后,为萧韵瑱挑选教引宫女时,承徽很快就想到了藏书馆那个不怎么拔尖的宫人。从承徽第一次由先帝和太傅带到藏书馆到开平三年国丧期过,着手为萧韵瑱的后宫选人,十余年的时间,似乎苏氏只知道安分的做自己的事。因承徽尤为受文宗的喜爱,藏书馆的许多宫人都曲意讨好,今日宫女焚点香,明日宦官送点吃食,好一段时间,都让承徽烦恼不已。苏氏是苦出生的,家中六个孩子,母亲又重病缠身,她作为家中长女,只能咬牙进宫,所幸家道中落前,祖父也是个秀才,故她也识得几个字,但也只有几个,加上容貌清秀,应选入宫后,脏活累活都愿意干,不是性子软弱,而是怕自己做错什么被赶出去,没了一个月六两九钱的俸禄,家中大小几张嘴又该怎么活呢。
苏氏在藏书馆不过是个洒扫的宫人,也舍不得那些俸禄去买个大公主的喜好,讨她欢心,却误打误撞让承徽在讨厌那些涌在眼前的宫人时,也记住了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宫女。开平三年的时候,苏月找上已经在太妃殿里做宫女的苏氏时,她吓得几乎站不住,只傻傻的问了句“真的选了我吗”,便点头应下了这天大的好差事。一来能侍奉陛下就不必在做侍奉的宫人,将来若有一男半女,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到封地做个王太后,二来嫔妃的月例比上宫女多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三来自入宫起,苏氏就做好了一生呆在红墙之中永不嫁人的准备,如今天上砸下来一个郎君,还是北齐最尊贵的男子,苏氏正值妙龄,哪有不心动的呢。领旨谢恩后,十七岁的苏氏入住景宜宫,封兰美人,成了北齐睿宗萧韵瑱后宫里的第一个妃嫔,到开平六年生下皇长女后,苏氏已是掌一宫主位的从三品贵嫔了。
与承徽相识的近十年,苏氏已经摸清了这位长公主的性情,她也很感激这位公主的赏识提拔,心里甚至把承徽的位置和齐帝萧韵瑱放在同一条线上了。席间听到有人刺杀,已是吓得不轻,又闻有人举兵谋逆,脸色都已煞白。待到消息乱糟糟的传到后殿,听到贼首“裴徐”之称,她只觉得不妥,也不好安排宫人去打听前朝的消息,只怕打乱了齐帝、公主的安排。稳住心神半日,又安抚后妃、命妇片刻,看到承徽安稳的走进后殿,兰嫔才安下心来。见承徽要走,便略略叮嘱舒嫔、冯才人几句,示意霖芷陪着安顿好席上的女眷,抱着女儿便匆匆追出来了。
兰嫔问出那句话,见承徽没应声,便已明白了大半,斟酌片刻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啊?”又回头,看了看三步外的侍女,压低了声音,“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裴二郎处置不好,妾只怕会有人借机生事。”
承徽喝了些酒,冷风一吹,只觉得一股子热堆在内里发不出来,听了兰嫔的话,心里烦闷的很,只开口问她:“你想说什么。”
“恕妾说句不恭敬的,陛下已弱冠,再等两年便是二十的及冠之年了,古来摄政之人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妾怕有人借此生事,离间陛下和公主的姐弟情谊,万一将来……”言至于此,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带着婉星手上的宫灯荡起来,承徽去看前路,也觉得灰灰暗暗的,不甚清晰。苏氏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脚步已经慢下来的承徽。承徽低头去看,认识了近十年的苏氏,还是当年在藏书馆的样子,谦卑恭敬。承徽心里却明白,她是聪明的,看人看事也很有眼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帝在时,今上与我若犯错,也是要敕令三师责罚的,罔论是裴氏。更何况当年那道赐婚的旨意终究是没发到尚书省,裴二郎自然也不算什么驸马。不说是谋逆,便是平常,裴家无错时,让孤在他们和陛下之间做抉择,孤,也绝不会选他们。”
“妾明白了,妾会看好宫里的人,绝不让任何流言扰了陛下和公主的耳朵。”兰嫔扶住承徽略凉的手,跨过承光门的门槛,还想跟着承徽往前走,却见她停了脚步。
“跟着孤干什么。”承徽语气淡淡的,面上已带上了倦色,连日想着前朝的事,好几日未曾睡好了。
“妾送殿下回去吧。”兰贵嫔还想多和承徽说说话,近几日承徽宫中忙的很,前朝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苏氏身为后宫之人,也不好去请安照料,今日好不容易事定,便想对陪着公主一些。话音落下半刻,却并没听见承徽开口,兰嫔不由觉得奇怪,抬头去看。承徽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沿着眼神看去,瞧见了乳母怀里的皇长女明柔,一时明白了承徽的意思,心道不好,已低下了头,等承徽的训导。
果然,承徽见她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幼女,便开口道:“这几日我没怎么见你们,却也听说明柔常夜间啼哭不知,又是吐奶又是起热的,你有关心孤的时间,多顾着点你自己的女儿,陛下就这么一个孩子。”略顿了顿,又说起心里想的事,“要实在闲的很了,想一想明年大丧期结束之后,秀女大选的事。你如今位份最高,又是皇长女生母,代理宫务,别老想着孤还没开口就躲着事,早晚要办,又拖什么呢。带着明柔,回宫去。”
兰嫔行了礼,带着宫人乳母向左走了,月色里,纤细的身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