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你发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尾也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1941年的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为更美好的未来感到由衷的欣喜。
“那样的未来会很远吗?”伊利亚问。
“并不遥远,同志。”但苏联没能看到。
伊利亚终于笑起来,他没有看向你,但从你的角度能看到他雕塑般的侧颜。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会亮起来,酝酿出属于人类的情绪;比起之前试探性的笑容,苏联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快乐的诀窍——虽然他的笑容很浅很轻,但你却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你看着他,突然有些难过。
你靠在坦克冰冷的铁壁上,心不在焉地翻动字典。履带让坦克平稳地行驶,舱内灯火昏暗,一开始血腥气还颇为刺鼻,但嗅觉具有适应性,你很快就只能闻到一丝时有时无的铁锈味了。
漫长的行进让人困倦,但你们是在苏德边境上反复横跳,一着不慎就会陷入危险。你每隔十分钟就会爬出坦克侦查周遭,或许是好运眷顾,你和伊利亚一路顺风;当太阳西沉之时,你们终于看到了苏军的驻扎地。
你立即从背包里掏出一面苏联国旗,爬出坦克,双手举过头顶,尽量使镰锤与金星足够清晰,让苏军岗哨能够一眼辨识出来。
你听到哨声,几个苏联士兵跑向坦克,他们举着枪保持警戒,直到你和他们对完暗号才收起武器,朝你敬礼。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还没来得及转头,一股挟着血味的松香气息便与你擦身而过,暗红色的围巾掠过你的肩头。
你抬头看他,方才他在坦克上的放松的姿态一扫而空,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湮没下去,沉入那片浓稠的血海,他又变回那个你熟悉的苏维埃意识体了。你发现伊利亚重新戴好肩章,你曾在莫斯科见过他的元帅军衔,是绣工高超的苏联国徽与金星;但此刻他只佩戴了少将肩章——毕竟元帅本人上一线冲锋着实有些惊悚。[3]
“时间紧迫,我们直接去看地图。”
伊利亚抬手制止了想要说开口的士兵,他大步向营地走去,厚重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翻飞。你快步跟在他的身后,只能看到他冷冽的侧脸,听到他不容置喙的命令。
那些苏军士兵齐刷刷的挺起胸膛,昂首敬礼。你能看到他们眼中重燃的希望,他们看向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狂热。
他是总指挥员,是长官,也是这些军人用生命守护的祖国。
旅指挥部是临时搭建的,只有挡雨挡雪的简陋棚屋,零下40°C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吹起木板上舆图的一脚。你们围着地图站了一圈,伊利亚在地图边角多插了几根图钉,伸手点了点营地的位置。
伊利亚的指尖从营地出发,一路向西,越过你们曾险象环生的红波利亚纳,停留在他曾驻守的克林区域。[4]
“四天前,加里宁方面军已经对德军发动了第一波反攻,我们刚刚接到消息,30集团军已成功夺取罗加切沃,切断了加里宁和莫斯科间的铁路。”一名苏军军官向你们解释。
“德国人不会放弃克林,这是他们在莫斯科北部防线的中枢。”伊利亚眯起眼睛,“亚赫罗马的情况如何?”
“我们已经完全拿下亚赫罗马,虽然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我们缴获了德军的大量装备。”苏军军官的眼神暗了暗。他们在12月7遭遇了德军第2装甲师,那位兼任指挥员的政委同志正因此牺牲。[5]
伊利亚点了点头,略过了那些惨烈的死亡,他身上坚冰一般的冷漠令你感到心惊。
“停止向西进发,转向南方,我们是进攻的第一梯队,不要正面进攻德军的筑垒地区,交给后面的部队解决。”
“速度太慢了,让部队克服疲劳,两小时后准时出发。”他突然看向你,这分派给你的任务。你对上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红眼睛,低声应了个“是”。
“禁止和德军执行掩护任务的部队正面对战,无视他们;增派侦查部队,防止德军反攻。第30集团军明天就能接近克林,我们不能拖慢全军速度。”
“全力进攻。”
伊利亚抬起头,他双手撑在又冷又硬的木板上,棚屋外的风雪偶尔从破洞中漏进来,他的肩头积起一层薄雪。所有人都在他的目光下挺直脊背,青年人那种涌动着疯狂的、凉薄的眼神让人心底发寒,却能激起人类深埋的血性。
“是!!”
伊利亚宣布散会。你甚至来不及把头顶的雪扫一扫,就抱着名册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你得感谢自己满身的鲜血,这样你看起来足够有气势——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寒中督战并非易事,或许是你的眼神染上了与伊利亚相似的狠厉,或许是你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没人因为你是生面孔就提出抗议——即使你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战争把人折磨成鬼。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