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泛着难以忍受的潮热,玲珑拖着残躯,在甬道中跌跌撞撞地跑,幽蓝狐火映出她苍白面容上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
庙毁契消,那少年说的不错。
狐仙神像被铃河村的人砸了,辛家和狐妖的妖契在那一刻便被动解开了。
玲珑一次次逆行倒施,先是强行离开铃河,附身到神像上,后来又被仇恨支配,济河焚舟,将自己的生路断得干干净净。
她是一个巫女,最清楚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玲珑以为,她被极致的恨意占据了全部,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恶鬼,可等到计划失败、面临真正的消亡威胁时,她想起的不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而是那段她曾经只道是寻常的普通日子。
她摔倒在地,腰间佩铃发出刺耳的声响。
玲珑下意识用袖子去挡狐火,却什么都没有等来。
她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洞门前孤零零的,幻珠被盗,两只狐狸也消失不见了。
她嘴角苦涩上扬,笑声中是说不清的凄凉。
这原本是狐仙用来捉弄她的小把戏。
玲珑年少时,是村子里最调皮的姑娘,上树摸鸟窝,下河捉泥鳅,皮得像个猴子,因此她最讨厌的就是被父亲逼着跳祭祀舞。
时隔经年,狐仙已经是口中的传说,没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村子里的小孩,心中对他的敬畏一代不如一代,玲珑不明白父母为何要将一尊雕像当作亲祖宗一样供奉起来。
时间被霸占来学习巫术和祭祀舞,玲珑心中有气,愤怒之下跑到狐仙庙对着神像大骂:“死狐狸!”
她骂完就后悔了,万一这狐仙当真有灵呢?
玲珑等了很久,神像依旧慈眉善目,毫无反应,自此她胆子更大了,一在父亲那里受气,便跑到狐仙庙骂狐狸。
辛玲珑第一次作为巫女献舞是在十四岁,为了那场祭拜仪式,她被关在屋里两个月没出门,被村民抬上山以后,心中对狐仙的怨气更大,于是在祭拜时,她和往常一样,嘴里嘟嘟囔囔地骂:“死狐狸!臭狐狸!大半夜的还要折腾人!”
新任巫女刚骂完狐仙,就从众人面前凭空不见了。
村民兵荒马乱之时,玲珑被转移到了狐狸洞,她不知所措,吓了半死,然后脸色苍白地看着洞口突然出现的两只透明狐狸,洞内传来男子温柔的声音,“辛玲珑,你身为辛家第四代巫女,不尊妖主,既然如此,吾只好惩罚一下你了。”
玲珑向来能屈能伸,立刻想磕头道歉,但那两只狐狸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在狐火的追击下,又累又怕的玲珑完成了第一支完整的、没有任何偷工减料的巫女祭祀舞。
……
玲珑穿过洞门,进了书房,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小塌上。
顺着黑色纹路龟裂的脸,贴在纯白的狐狸毛毯上,却早已感受不到它的柔和温暖。
那双布满血痕的眼睛轻轻转动着,扫过书房中的每个角落,那些原以为早已经忘却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清晰浮现在眼前:
新任巫女在洞门口担惊受怕一整晚,她蜷缩在角落里,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望着骇人的守门狐狸,忍不住啜泣起来,刚开始还压抑着自己,后来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声越来越大。
惊人的哭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耳边只闻得一声轻叹。
那声音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了人心上。
玲珑将自己埋在胳膊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看,她的睫毛上沾着眼泪,嘴唇微张,整个人愣住了。
青袖广袍的俊美男人,眉眼间含着无奈的笑,朝着她伸出了手,“来。”
呆愣的玲珑将自己沾着灰尘的手,放在了那双温暖的宽大手掌中,那些对狐仙的可怕想象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玲珑惯会得寸进尺,试探着摸清楚狐仙的温和脾性后,胆子日益大了起来,她总借着侍奉狐仙的名义,跑到狐狸洞里躲闲。
狐仙偶尔会佯装生气地批评她两句,大多数是坐在石桌前,持着一卷书册,认认真真地读书。
新鲜感过去后,玲珑便感到无聊,她毫无形象地挂在小塌上,问:“狐仙大人,你有名字吗?”
狐仙放下书卷,偏头看向她,“吾有一名,唤作浮欢。”
“浮欢。” 玲珑轻轻念了一遍,然后立刻翻起来坐直了身体,“取自何意?”
浮欢轻轻招手,示意她过去。
玲珑窜到石桌旁,浮欢提笔,墨色在白纸上晕染开来,他写一个字,玲珑便跟着念一个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狐仙大人,你有那么长的寿命,还受人敬仰,难道不快乐?”玲珑仰起头望着他。
浮欢微微一笑,搁下了毛笔,“吾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体会不到你感受到的悲欢离合。”
他日日守在这里,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