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西餐厅临窗的座位坐下,灰原脱下大衣,搭在一边。
没到五点,天光已经有些暗了,但店里还没有开灯,只在临街的玻璃窗外有些许被霓虹侵染的天光映入房间,将少女白皙的脸颊拢在一阵幽幽的昏暗里。工藤新一将餐单还给服务员,默不作声地坐在灰原哀对面,撑着脸看她。
这其实是个有些暧昧的场景,若是放在往常,灰原大概早已开口说些什么,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然而今天她在麻里奈的死亡现场待了一下午,又是第一次以搭档的身份在工藤新一的工作环境中亮相,二者叠加在一起,纵使以她的心理素质,也难免被大量随之而来的推测、分析和表演压得有些迟钝。因而即使意识到工藤新一正在看自己,灰原也只是懒懒地调整了下坐姿,目光却仍然落在窗外港区繁华的街道上。
东京今天天气不好,刮了一下午的风,这正是变天的前兆。他们所处的餐厅里播放着悠扬和缓的小提琴曲,窗外人行道旁的树枝却被风吹得来回摇动,玻璃窗犹如一张隔绝冷暖的画片,忠实地记录着行人匆匆走过街道的麻木神情。
很难想象,在这种天气里居然会有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出门散步,灰原哀微微睁大眼睛。那是一辆浅黄色带有辅助轮的脚踏车,被大衣和围巾包得严实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光景,正用手紧紧握着车把,两条小腿卖力地蹬着脚蹬,而他的母亲也裹紧了大衣,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时不时还会弯下腰,凑近孩子的耳边拍手,笑着为他加油鼓劲。
灰原哀注视着母子二人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突然之间,她幻听到一个活泼清亮的女孩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她亲昵地叫自己“小哀”,又亲密地依偎在她的身边,让她陪自己一起学脚踏车,说她们会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一时间,在逐渐消逝的光芒里,这种一直以来被她深深压在心底的痛苦骤然复返,它犹如针扎一般刺痛她的心脏,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遮掩似的垂下眼帘。
——无辜之人的音容笑貌分明还在耳畔,害死她的凶手们却仍然逍遥法外。他们大摇大摆地流连在她曾存在过的地方,炫耀着自己幸福快乐的生活。
命运是何其可笑与不公。
“灰原,”对面的工藤新一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会被绳之以法的,我保证。”
内心的想法忽然被人叫破,灰原哀猛然抬头,直直地看向工藤新一。少女碧绿色的眼眸惊恐地睁大了,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的右手原本闲适地搭在桌面上,在意识到工藤说的内容之后却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当”的一声,险些不小心碰倒了手边装柠檬水的杯子。
西餐厅恰好在这时点亮了灯,华丽幽暗的房间里立刻零零落落地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工藤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灰原哀已经拿起了手边的柠檬水,送到唇边啜饮了一口。
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只在眼神里留有几分惊讶,这让工藤几乎错觉她方才的失态只是自己的眼花。他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心里却莫名浮起了一丝疑惑。
他习惯了用基本演绎法推测他人的心理,灰原对他并不设防,因而他很轻松就看出了她从那辆脚踏车联想到了发生在永泽家的杀人案。只是当他提到“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灰原的表情相对于气愤或不平,却更像是感到了恐惧或者恐慌。
工藤新一微微皱起眉,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询问,却还是忍住了。
大概是因为灰原还不够熟悉自己吧,年轻的警部补找补似的想到。他在毛利兰面前这样推理的时候,兰经常会很生气地说他是在卖弄,而之前在纽约,在其他陌生人面前推理时,工藤也时常会收到类似于“怪胎”这种不礼貌的评价。相比之下,只是有点惊讶的灰原已经很好了。
灰原哀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少女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有一缕调皮的茶发黏在她的唇边。工藤很想伸手帮她拨掉,想想却还是忍住了,只用指尖在自己的唇边点了点,聊作示意。少女收到他的暗示,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眼睛在灯光下亮亮的。
“你……怎么会知道……?”
她说得没头没尾,工藤新一却听懂了。他了然地微笑起来,心中的疑虑也随之散开:“是说我刚才猜中了灰原的想法?”
灰原哀点点头,她放下水杯:“简直像魔术一样呢。”
“可不是魔术哦,”灰原眼中认真的神色作不得假,工藤新一心情很好地笑着回答道,“是福尔摩斯的推理,灰原要听过程么?”
他放柔了语气,同推理时所显露的锋锐气质不同,此时工藤的声音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了。他的笑容里隐含着期待。而听他提到福尔摩斯,灰原哀的表情也随之改变,工藤笑着看她,直到少女神情中的迷茫被恍然大悟所替代。
“刚才你一直在看着我。”她笃定地说,重新看向窗外已经暗淡下来的人行道,“工藤,所以你知道我看到了那辆黄色的脚踏车,而麻里奈最喜欢的颜色就是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