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急顿,慵懒继续道:“算了算了,他那么老,就算你看上他你哥也不会同意的。”最后连连“嗯”了几声,好似对自己的推断十分满意,笃信不疑。
池玉无奈笑笑,挑了挑桌上萎靡的烛线,房内登时明亮起来,大大的影子投在与门相对的窗上。屋内湿气繁重,她走过去打开了窗口通风,可夜景入目的瞬间,池玉心惊神颤。
与春生客栈隔街对望的一处庄园灌木丛生,不知名的野草葳蕤攀天,耸动的夜影之下,依稀可辨那处庄园昔日的华贵。隔着年月,池玉清楚地知道,挂满藤蔓的瓦檐之上鸱吻吞梁,布网缠丝的楹门上镂刻漆金神兽,甚至那望不到的后院也有三陛重轩,院中落着几尊珍禽的雕石。
是碧水山庄!
想不到十年已过,周围景色不见当年分毫,纵横的街道不知修了几回,多少人在此处新盖高楼,多少人弃宅远走,独有碧水山庄,仿佛被遗忘在了过去,斯人已逝,今人不见。
池玉远远望着,睫下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盈满。既然知道碧水山庄犹在,查找线索自然由它开始,当下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此地她定会重来。
抬手轻试眼角,池玉慢慢关窗,可就在窗扇闭合的那一瞬间,一道迅影从碧水山庄的檐角掠过,没入遮天的杂草内。暗夜中的草丛簌簌而动,池玉紧盯的目光随草而动,忽然那道身影蹿出飞入一所偏室内。
池玉心沉屏息,胸中了然,那身影进的是尹刈九的书房。不及思它,池玉一脚蹬在窗棂上,借着客栈后面的障物几次落足,没入暗夜,不见踪影。
此时,柳诀房内的灯光已暗,他坐定调息,不循一周天不会醒来;而钟抱寒房内却灯光闪烁。蜡芯弯曲,火焰刺啦刺啦直冒青烟,房内却无人挑灯。
钟抱寒虽觉疲乏,似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就会倒下,可仍无睡意,一条在他脑中紧绷了十年的弦将断不断。于是他拖着身子攀上楼顶,希藉漏夜凉风使自己清醒,抬眼望着遥月,却满目浓墨,惭惭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玉簪。
这青玉并非上乘,乍看不觉,但把它放在聚光下才显色杂,有鲜活的虾青色,有如云的淡白,也有晶翠的彻绿。簪身无奇,只作一般翠簪,可簪首却用金纹雕刻着惊悚骇人的鬼面。
钟抱寒的手摩挲着鬼面的纹路,这青簪便是用惜台所给的行纹复刻而来。既然开墓之人想要玉簪,他就以假称真,引得那人出手来夺。抓住现形之人,琼楼一事早晚会真相大白。而能够让这支假玉簪广为人知,谪仙楼的赏宝大会实在是大好良机。
可这时他又遇见池玉,那个和自己妻子相像,看似温文端方却冷漠疏离的女子。池玉为他挡下毒粉,他本应赠药相谢,可那解药却是被白念初放在泉悯别的死处。
“抱寒兄,拔剑!”钟抱寒仍记得泉悯别临死前满脸鲜血也遮不住的绝然目光,和自己剑锋上流落不停的鲜血。
钟抱寒心口遽然疼痛,如万蚁食咬。捂着胸口,鬓角冷汗虚出。他心知自己不敢再去挚友倒下的地方,也不愿再次面对皇称侠客却鄙俗小人的自己。
十年间他效命推盏阁,早就弃了侠义趟人间鬼道,可柳诀那句久违的“天下第一剑客”竟让心中的亡物有起死回生的迹象。他想查明琼楼失火的真相,这十年非人的生活尽皆因此;可他也不能完全舍弃侠义,只做卑鄙无耻的小人。
钟抱寒自嘲一笑,眼角流下的泪倏然隐入生雪的鬓角,他鼻尖微红,目染红丝,声音颤颤低泣,“离歌,我就是如此自私。此事一了,我便诀别人世让你来亲手打骂,绝不还拒。”
忽然脚下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对街的街道上映出一道纤细宁淡的影子,随着抖擞的烛光跳动着。
那个影子静驻窗前,似乎和他一样望着那片旷然荒芜。
钟抱寒凄恻的双眼睁大,尽量让半影无比清晰地落入眼中,可无论如何凝念用力,眼前都是清晰模糊交复。
不知多久,那影子抬手关窗。
突然,风中隐有异响。钟抱寒将玉簪放入怀中,擦净眼尾,可惜双目模糊只闻碧水山庄顶上有一人点瓦飞跃,心下还未有定判,就听脚下那房的窗棂一声轻响,一只婉约秀长的身影几下兔起鹘落,也隐入碧水山庄的荆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