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昭观他神色如常又续道:“不知先生可否能为她在学堂找份事做?”
“这到是简单。”吴用缓缓呷口茶,才道:“只怕茹小娘子不单是想替她谋份差事吧。”
茹昭无言,不置可否。
吴用抬眼,瞵视面前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正色道:“你想她读书?”
“是她想读书。”
“那毕竟不是女子份内事。”
“草活一秋,人活一世,总要清楚为什么活才好。”
“于她处境,看得太过明晰不见得是好事。”
“清醒痛苦,蒙昧安乐,是先生又当如何选择?”茹昭沉吟片刻,“那孩子性烈,若不明理,不懂盘算,只怕日后遇事恐有差错。”
“还望先生予她这个机会。”
“小生实在不知这顺娘对茹小娘子究竟有何特殊,罢了罢了,日后就留她在我这书院洒扫,课上时许她旁听,可好。”
“小女这厢多谢先生。”
“不知茹小娘子还有几分奸商资质,日后小生再吃你的茶可需得留心了,价格着实不菲。”他衔恨嗔怪,脸上却是浅笑吟吟,清亮的凤目中是敛不住的温柔,公子如玉,清隽持重。
“医家怎做得了奸商?小女还附赠一瓶独门明目药与先生,见效极快,最适合挑灯夜读之人。”言罢,茹昭掏出一掌心大小的青磁瓶递于吴用,“如此价格可还公道。”
“小生玩笑之语,茹小娘子怎还当真了。”
“先生,茹昭明白让女子从旁听读恐会叫先生难做,却还是托了先生,万望先生可以护得她一二,至少别再叫她伤到皮肉。”
“小娘子苦心,吴用知晓了,定不会再让她伤到分毫。”
“茹昭谢过先生。”
清明将至,缠绵病榻的郑老儿终究还是没熬过病痛折磨,撒手人寰。
葬仪简单,街坊四邻帮办的后事,唢呐凄哀,吹得响彻,像似动容了上天与这人间苦楚通感,清明每每雨落纷纷,在这天悲人悲的日子里,在雨幕婆娑的尘嚣里,一时分竟不清是天的泪,还是人的泪……
顺娘小小的蜷成一团,枯坐在槐树下,望着热闹的家发怔,喧喧嚷嚷,为的却不是阿翁。她知道,很快这个家再不属于她,禹州相隔千里,向来庆吊不通的叔表舅闻讯而来,也不计舟车劳顿,千里奔赴为的就是这间不足五丈的草堂,碎银几两,再者就是她的所属权,绝户不吃白不吃,不太平的世道多的不止是饿殍的白骨,更有吃人的恶鬼,任你骨瘦嶙峋,也势必咬死你的脖颈,不吸干最后一滴血不肯罢休。她远远的望,望一张张鲜红的口一张一合,一口,一口,吃与被吃,多么浅显的法则,归根结底不过是禽兽披了衣服,但开了智的欲望,远比本初之欲更腥膻,秽恶……她惊惧,如梦初醒方觉熟悉的家已堕化作荒坟,她要逃,她得逃!手脚快过思绪,她早已将整理好的银钱家当藏于鸡窝,此刻偷偷取走,而后,撩起裙摆,跌跌跄跄,直奔村头深处,身后似有画皮鬼穷追不舍。
清明雨寒,茹昭沏了壶紫沙糖姜茶暖身,杯未沾唇,便听院门砰砰被敲响,掺于雨幕似雷声。
茹昭开门,迎面撞来的是顺娘惊魂未定的小脸:“姐姐,救救顺娘,求姐姐再救顺娘最后一次。”
“你且进来慢慢说。”茹昭匀了伞给她,将人带入屋内。那杯未动的茶被她塞入顺娘的手中。
顺娘摇着头,放下杯,只顾抓着茹昭的衣袖:“姐姐,我这仅有十两银,求姐姐用它买了我!”
“用你的钱买你?”
“是!求姐姐快快写下契书!再晚就来不及了!”
“有人来你家生事?”
“我的家被夺了,他们还要带走我,八成是想把我卖去哪里!我不要……姐姐我不要……”
冷雨初歇,云雾渐散。
远处官道,前前后后挤了七八个人往桃树后的院落赶来,外门未锁,一干人等长驱直入,直奔屋堂内。
“顺娘!顺娘!你在哪儿?”一大汉扯着嗓子喊,行似悍匪。
待他入屋茹昭才得知其面貌,人貌不似声貌,高大白净,衣着体面,却有一双贪狼的眼,当真应了那词---衣冠禽兽。
顺娘吓得窝缩在茹昭身后,小小的一只湿猫儿,抖啊抖……
“光天化日,敢堂而皇之闯我家门,不知借的是谁的势?”
“我来找我表侄女的,小娘子竟敢不声不响把她扣在这儿,就休怪我闯门!走顺娘,快跟我回去。”似是不想多费唇舌,那叔表舅索性撸袖子要拖人。
“慢着!顺娘已卖身做了我的侍婢,如何还能与你回去。”言罢,茹昭拿出契书,拎在他跟前,“看仔细,白纸黑字可抵赖不得。”
“十两白银!你这贱蹄子!十两白银你就把自己个儿卖了!轻骨头!你这姿色卖到他处能整整高出三倍!这钱我如数奉还,你须得把顺娘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