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是在八月十四那日抵达永安的,彼时萧清规早已结束了千秋寺的小住,回到嘉宁宫。
伴着如酥细雨,大军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凯旋,萧旭亲自率领众臣到楼门前迎接,场面甚是恢弘。
暌违了数月的永安添了股陌生,萧翊翻身下马,未解佩剑便直奔萧旭面前走去,无人敢阻拦,唯有几个近身的文臣略带惊骇地盯着他,萧翊全当不觉。
没等他抱拳施礼,萧旭已经喜不自胜地迎了上去,兜住萧翊的手臂紧握住:“皇兄切莫多礼,此次出征西骊,皇兄连月征战,甚是辛苦,朕尚不知该如何嘉奖,还是免了这些虚礼。”
听萧旭如此说,萧翊竟还真没施这个礼,甚至回托住萧旭的手臂,一如少时兄弟携手那般旁若无人地寒暄起来,前来迎接的大臣们纷纷交头互耳,议论起来,显然认为此举不妥。
只听萧旭说道:“朕近日来冥思苦想,还去请教了太后,就是不知该如何犒劳皇兄,寻常的金玉珍宝皇兄自是瞧不上眼,恰巧明日便是皇姐生辰,中秋佳节,朕早已下令准备起来,就在离亭,请上母后和皇姐,办一场家宴……”
萧旭拱手邀萧翊同乘,兄弟二人极为和睦地向銮驾走去,萧翊亲自扶萧旭登车,户部尚书冯湜被推出来做出头鸟,冒着大不敬地风险阻止萧旭:“皇上不可……”
萧旭恍若未闻,还催促萧翊:“皇兄快上来,莫要让皇姐等得不耐烦了。”
萧翊瞥了冯湜一眼,迈了上去,接道:“她近日身子如何?”
冯湜只能在原地跺脚,自言自语:“不可啊,离亭不可……”
嘉宁宫中,萧清规歪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寿眉的禀告,眼色才露出一丝清明:“离亭赐宴?当真?”
“确是如此。”
“阿旭这般行事也太颟顸了些。他当是天大的赏赐,给予兄长至极的风光,却不知那些朝臣的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离亭本是濯湖畔的一座送别长亭,昔年萧复四处漂泊,在离亭结识了不少能臣志士,又在离亭指挥过战事,拿下了第一场胜战,开启复国大业。
建朝之时,定都永安,萧复便下旨在太极殿旁修建了一座楼阁,仍唤离亭。离亭高八丈有余,登之可俯瞰整个皇城,远眺燕归山。
萧复本意借离亭犒赏功臣良将,朝臣们自然也以登离亭为毕生所求。可萧复在位二十四年,唯独在离亭设宴款待过两人,一个是定远将军李颎,一个则是宰相郑光辅。
而李颎在出征北朔之时,不敌北朔铁骑,叛逃于北朔,此后音讯全无,乃誉朝之耻。郑光辅也在离亭赐宴后不久被发现蓄意谋反,满门处死。
如今朝臣虽不敢明言,心中对离亭赐宴的殊荣皆是既期待又畏惧,曾经一文一武两位大臣,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下场却是如此,离亭也从此冷清了许久。
即便是寿眉都知道此事不妥,细说道:“陛下称,赐宴离亭,一则为犒劳王爷征战之苦,二则明日中秋,团圆佳节,又是长公主生辰,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并非因王爷一人之功。”
“他素来胆小怯懦,凡事总想捎带上本宫,叫本宫挡在他身前,保他万事无忧。”
寿眉不敢置喙皇帝,沉默相对。
鹅梨香篆萦绕在榻周,萧清规微闭双眼,睁开后问道:“真颜君可是今日回京?”
“正是今日,真颜君定会立刻进宫向长公主复命。”
话已说完,萧清规点了点头,正想叫寿眉退下,只听寿眉提醒道:“王爷乘坐陛下的銮驾,想必已经进宫了,长公主可要起身梳洗?”
萧清规却彻底合了眼,低声回道:“本宫还未午休,为何要起?”
“奴婢多嘴。”
寿眉无声撩起珠帘退了下去,心道,这位风尘仆仆归来的王爷怕是要在嘉宁宫外有得等了。
与萧清规早已开府却久居深宫不同,萧翊近年来常宿在宫外,卧鳞殿倒是空置许久。
简单同萧旭禀告过西境情况后,萧翊便回了卧鳞殿,换了身素黑常服,迈出寝殿后才意识到忘记带佩剑,腰间的玉带也系歪了,嘴角不禁闪过一丝低笑,他也太心急了些。
重新整装走了出来,顾放已经入宫了,盔甲未卸,手捧着个颇大的檀木匣,跟在萧翊身后直奔嘉宁宫。
寿眉迎了上来,施礼后略带难色地告知萧翊:“长公主刚睡下,王爷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萧翊看了一眼寝殿,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寿眉:“她这几个月胃口如何?身子可有消减?”
寿眉答道:“一切如常,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萧翊闻言不免生起担忧,很想立刻冲进屋内,却还是杵在原地没动。
寿眉仍想劝他回去,刚说了“王爷”二字,便被萧翊抬手阻止,她便不再多说,退了下去。
萧翊就在庭院内耐心地等候,等她睡够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