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雪停了。
少年从床榻上迷糊的睁开眼,梨花木雕刻的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支开了,外头是个阴天。
他随意搭了件大氅走出门外,明明是晌午,可府里府外却找见不到一个做事的侍从,而在那颗名贵的银杏树下,平时这个时间正忙碌于案牍的父亲忽然站在庭前。
李京晟踩着泥雪走过去,尽量劝自己忽略这些异常。
父亲的脸色似乎比平常都要凝重一些。
他走到父亲身前,男人满是老茧的手虚虚挎在少年肩头。
李京晟的目光从那只布满皱纹的手,移到李宏明那张方正的脸上,两双几乎没有差别的眼瞳相撞,这是五六年来,父亲第一次这样亲昵的触碰他。
李京晟已经不再似儿时骑在他肩头时的孩童模样,家族事务繁忙,不知不觉从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笑着到处跑的孩童已经长成了青葱少年。
李宏明叹了口气,像是做足了什么准备。
李京晟盯着父亲的嘴唇一张一合,接下来,那股隐隐跳动的不安成为现实。
上一次世界忽然变得如此寂静,似乎就在昨日。
少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血液冲上后脑的那种晕眩让他踉跄了一下,随即甩开了父亲伸出的双手,尽管他从前千次万次都梦想着着双手给予他最温暖的怀抱,可现在他不再需要了。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拥有了父亲所谓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少年把剩下那些告诫的话丢弃在身后,横冲直撞的冲出府门,一些湿润的东西从他脸上滑下来,热度融化了地上的雪。
“他喜欢那个孩子,总该去一去以尽哀思。”男人吹去茶盏上漂浮的热汽,小口品茗。
“可这种事情……对现在的阿凛来说,会不会有些太残忍了?”一直躲在后面的妇人从门后走出来,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早晚都要知道的。”李宏明抬起头,院子里树上的叶子掉光了,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刺眼。
“可……”女人皱着细眉,满脸担忧。
“好了,有阳碌跟着,阿凛不会出事的,倒是上面,那些人的心未免也太急了一些。”男人拉过女人的手,放进怀里拍了拍,白蘅将头挨在对方肩上。
“又是一年冬天了啊?阿蘅。”
少年冲下山,用他自己都没想过的速度。
迎接他的没有问候,没有那些熟悉的脸,一切都仿佛他初入李宅时的那种陌生,那种丢弃了过去的所有重新脱胎换骨的陌生。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被丢弃的那一个。
化为灰烬的楼房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火焰烧化了久积的雪,一具具尸体被抬到一边排成一列,地上的血迹仍未干涸,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十几里开外都清晰可闻。
少年站在原地,只有脚下的那块砖还尚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他闭上眼,妄想将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可再睁开眼,一切又是那样真实。
府门内的士兵弯腰搬动已经僵硬紫胀的尸身,甚至搬到直起腰都有些困难,消失的那些侍从一直在这一遍遍清数着尸体的数量,远不止府内潦草这些,就连府外的山坡上都满是面目全非的死尸。
可是搬不完,怎么样都搬不完。
原本精致风雅的府宅,如今焚尸遍野,连下脚的地方都无处可寻。
在这里找没有一间完整的厢房,一具完整的尸身,甚至一块完整的砖石。
那些仍旧燃烧的部分被士兵们扑灭,却始终没能扑灭少年心中熊熊燃动的怒火,砖石上的一道道刀痕,似乎敲打着李京晟,几个时辰前,她们是怎样爬过这一块块冰凉的石砖,只为延长一分一秒,只为那星星点点的,得救的希望。
可就像那一晚没有停止的风雪,同样没有人,发现在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之中的她们。
一张张白布起伏着盖在地上,李京晟忍住那种涌上喉头生理上的不适和难以名状的悲伤,一次次掀开,一次次落空。
光摆在这里的就有尸体一百二十具。
直到现在才有一缕细微的风从身后吹来,吹的府宅后的苍松摆动,落下一树的雪。
这是谋杀。
是赤裸裸的谋杀。
少年握紧了拳头,指甲被用力嵌进肉里,一点一滴的血混进满地的猩红消失不见。
“不是我……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不是……”
偏远的柴房内传出一声哀嚎,而后一个士兵捂着手冲出来,他的左手被咬下了一块肉,血染红了墨绿色的军装不断流出来。
呆站在原地的少年像被一个巨大的巴掌扇醒。
还有活口。
李京晟绕开卫兵大步走过去,扒开堆在柴房门前观望的几个壮汉,终于望见了跪坐在柴木上的女人。
女人痴傻地笑着,一会高举双臂激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