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看上去像个巨大的蜘蛛巢。
而塔内则涌动着虚弱的金光,在倒悬的人鱼铜像与塔身的砖石间涨潮般涤荡,每一次经过塔顶神使房间的位置都隐约变得更黯淡一些。
从下往上看,那座铜像的状态难以辨别,但——它在唱着歌。
这歌声从遥远的高处浓雾般垂坠下来,只有夜里靠近高塔的人听得见,就像人偶无法除掉那些生长在这里的杂乱藤蔓。显然塔的本身是神使无法影响的,所以才在人偶师构建的假象里成了一个突兀的杂音。
铜像的歌不由任何词汇构成,只是一些梦呓似的悠长吟哦。
不过伊坦纳听得明白其中的表达:它很“饥饿”。
这连生物都算不上的东西在盲目地需求食物,无能如一只巨大的幼雏,而它索要的食料很好猜测,大抵是人祭。
铜像歌唱不休,脾气不好的暴君没多久就觉得烦了,便用剑尖在塔身上划过,火光随之延伸、绽放,刺进金色的脉络,从一点撕裂出偌大的伤口,展现着极强的侵略性。
于是人鱼歌声的尾音转为哀怨,然后乖乖闭上了嘴。
伊坦纳在一片安静中顺利抵达了塔顶。
贵为神使的小公主奥蒂莉亚甚至没睡在卧室,她就躺在齐蓟白天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缩成一小团的姿势,但如今可以见到稠密的无形傀儡线挤满整个房间,而线的源头从她的头部、脖颈和双手连得满满当当。
这画面堪称可怖,透过单片镜所看到的视野里几乎完全只有一片血池似的红。
比起一个操纵所有人的人偶师,她的样子更像是被蛛丝包裹的猎物,或者被植物根系所缠绕的尸骸。而联系到她修复那些身体被破坏的仆人的举动,或许事实也的确如此……奥蒂莉亚很可能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滋养这个她不愿结束的戏幕。
齐蓟也看见了奥蒂莉亚的状态,不忍目睹地闭了闭眼睛。预言者的信里说“连最严苛的神也会原谅她”,确实恰如其分。
她明明那么脆弱,那么柔软,却忍受着那些血管的傀儡线一直连在身上,全靠着对美好记忆的眷恋来继续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在持续的孤独里装作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学生拿着剧本去模仿前人的表演尚且会有疏漏,那么一个孩子又该是对自己的家有多么深刻的了解与眷恋,才能独自控制着整座城堡里的人偶演出几乎没有破绽的群像剧?
谁也不敢说换成自己的话能像她这样一天天坚持下去。
齐蓟看着伊坦纳先是收起剑,走近后用堪称温柔的态度慢慢取出了沉睡的小公主手里紧攥的东西。
那是一片染满血迹的、破损的衣襟,连刺绣的金线上都斑驳着浸入纹理的血污,倒还能判断出是这个地方贵族男性的装束。
从那特殊的镜片后看去,就只能见到女孩的整个头部都连满红线,而没有镜片妨碍的视线中便仍是一张精致的稚嫩面容,眉心不安地蹙着,细软的浅紫灰色发丝略有凌乱,脸上还带着泪痕。
——她果然是记得真相的,记得那与安稳的日子互相矛盾的、血淋淋的真实。
不过无论小公主多么坚强多么令人敬佩,现在只要一剑,这本身毫无战斗力的人偶师就会在睡眠中身首异处当场死去,所有人偶也就能乖乖变回尸体得到预言者所谓的安息,所以伊坦纳是以极大的宽容和顾全大局才没有立即解决掉她,代价则是不客气地收走了这证物。
冷酷的暴君夺走了小女孩的宝物后悠哉离开,他走出高塔时天还没亮,草叶上开始凝结露水,而那人鱼铜像呜呜咽咽地又唱了起来。
可惜这一次它注定得不到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