崴诺娅沉默了一会儿,浅显的愤怒褪去,眼神和表情都渐渐变得稀薄,重新成为了深藏情绪的神妃。
“永夜。我们——巨龙与神明确实都曾经视你为同盟,为战友与信赖的伙伴。你当初帮助了我们,却又在同时伤害我的孩子,我沉睡已久,既不清楚更想不通你做这些的理由。”
她凝望向半蛛半龙、体态狰狞的永夜,看着那些长到甚至拖到地上沾到灰烬的银白长发时白金色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而语气甚至是诚恳的。可见她的确深深信赖过这位女巫。
顿了顿,她说:“所以可否给我一个解释?只要我能接受,我会帮助你。”
“哪怕是联手扼杀一位新神?”永夜的声音始终笑盈盈的。
“……是的。”崴诺娅看向她方才还出手相助过的金发男人和这周围带着不作伪的太阳气息的火焰,平静地说。
伊坦纳站得远远的,从始至终没有过靠近崴诺娅的意思,只是扣着失而复得的傀儡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齐蓟转播这里的情况,听到崴诺娅的话仍毫无反应。或许他本就不会信任一败涂地的本土神祇,又或许是完全没把强弩之末的真神这种等级的潜在敌人放在眼里。
“那好吧。虽然你应该不会喜欢我的理由,还是告诉你算了。”面对崴诺娅,永夜似乎意外的好说话一点,笑容下的态度没那么剑拔弩张。
“这是‘世界’告诉女巫的事:未境之兽只为抵达高位的生灵而来,确实不会狩猎凡人。但是‘你们’啊,要是太快从世界上绝迹,也会导致凡人无法存活下去。”
永夜抬起大到能轻松拿起一个储酒的木桶就像拿起一颗葡萄的利爪,点了点崴诺娅的身影。
而远处分享着对话的齐蓟默默想:她说的情况大概就像是空气里失去了其他气体甚至灰尘,突然间只剩纯氧?那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世界为了自救,为了让祂接下来的宠儿能够存续,唤醒了本该在未来出现的女巫。我们诞生得早于凡人应该拥有我们的时间,对于未境之兽来说是个悖论——你又在想凯戈曼沙了。不过我们确实可以说算是同类呢。”
“女巫的使命本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一些异种,然后在凡人不再需要你们的时候让你们去死。噼里啪啦,砸了海士班顿,让世界彻底属于凡人。怎么样,你喜欢这个解释吗?”
崴诺娅报以沉默。
永夜耸耸肩,举起森白的骨爪转向伊坦纳,说:“我突然觉得你更讨人喜欢一点了,可惜你和那位新神、还有凯戈曼沙都是不应再存在的东西,总该是我或者凡人来把你们一一杀掉,彻底完成从神秘到人的让渡。如果没有你们,只剩下没用的婴儿房,这个过程本来能很温和的。”
女巫领袖说得理直气壮,自始至终秉承世界赋予的使命并专心完成它,于是甚至显出一种冷僻武器般独特的美丽。
搏杀继续,火风卷起女神白金色的长发,崴诺娅闭了闭眼睛,然后缓步离开那火焰还算尊敬地主动为她让出的一小块空间。
灿金的火海立即不再客气地席卷了她。但因为崴诺娅连身影都是虚幻的,这个过程看上去竟然不太可怕,只像是一株花藤被加快了无数倍的生长。
那些炙热的枝条舒展出更多的分支,攀援占领这洁白石柱,卷起长发的每一缕发梢,轻吻她的指节和手背,在那上面绽放出跃动的花朵,每一簇都明亮极了。
仅剩的存在遭到焚烧当然是痛苦的,但崴诺娅并未挣扎,她彻底放任自己被吞噬,成为这来历不明而在与永夜敌对的火焰的燃料。
她只是疲惫地轻语:“你是对的,盘森荼。神明并不伟大,我和你一样自私,只愿承认有我们存在的未来。我认输了。”
“——最后的神明崴诺娅代表众神承认,巨龙同为此世界‘规则’主人。”
女神的身形随着话语彻底湮灭的那一刻,整个海士班顿震动起来,残余的建筑纷纷坍塌,地基剧烈地开裂和塌陷。
有什么在发出咆哮,那声音巨大,而且愈发增长,直至震撼众神独享的天穹。
永夜身上属于龙的部分全部在吼声中难以抑制地破碎剥落,碎片簌簌落下,没入碎石之间消失了踪影。虽然她立刻重组了身体,还是差点因为这瞬间的失衡被砍掉一次脑袋。
海士班顿,巨龙与永夜沉睡之地……既然永夜醒来了,龙也应醒来。
龙的身影挣扎出封锁它们遗骨多年的地层,褐金色骨骼被侵蚀出密密麻麻的漆黑斑点,但仍然巨大,仍然美丽。
凯戈曼沙站在山坡上望着那个在晨曦与烟尘中依稀有熟悉轮廓的残损身影,默然垂首致礼,然后拉起齐蓟头也不回地远去。
最后一位神明业已消逝,这世界上现在除了永夜,只有她懂得巨龙的言语。
就像幼年时那样,盘森荼在告诉她:“立刻离开,回家去。不必等我,我会跟上你。”
——当然齐蓟同样听懂了。她作为永夜或者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