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府邸,美婢成群,张灯结彩。门客们像往年一样一大早就聚在大门前。府邸正门一开,门客们鱼贯而入,嘴里说着各种祝福的吉祥话。父亲端坐在主屋的主座上,拱手向着这群嘁嘁喳喳的文官回礼。母亲身体进来愈加圆润行动不便,还是携各屋的婢妾,小儿和奴仆在后院,或折纸或糊灯笼。管家整理着各地送来的贡品,羊肉鱼肉悠儿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今年送来了好大一枚西瓜。父亲说,过几天就要去宫里了,吩咐自己抓紧时间和各方的弟妹们排练了一些小儿斗舞的戏。
这些就是悠儿唯一还记得的童年画面,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了几天他们一家人确实进了宫,但去的不是含元殿而是掖庭。父亲从那天被提前召见,便再没回过府上。过了几天,一群凶神恶煞的配着刀剑的人冲入了府上。小妾丫鬟们自尽的自尽,被砍的被砍,连那枚供完祖先就可以撤下来给小孩分食的大西瓜也被打碎得七零八落。母亲搂着自己,跪在主屋的主座前,像等着命运宣判一样。悠儿那时尚在垂髫,看着自己的最熟悉的人化成了一片片血肉模糊的影子。母亲虽说紧紧的搂着她,但是母亲不由控制的颤抖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夫人,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提刀的人这样问着梁母,但是语气明显比对其他人说话温和许多。
梁母正了正身子,抬起头紧盯着那人的刀剑,说:“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请念在小儿年幼,还请父皇开恩。”
提刀的人收起了刀,将绳子和枷锁套在梁母和小十一身上,头上。悠儿被枷锁压得根本站不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前院,梁十一突然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她已经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他们嘴里说着“可怜啊可怜......”“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好......”
悠儿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身上的枷锁已经去了,身子轻盈了不少。她走出人群到院落中去,这不是自家的府邸,但是墙比自家府邸高了不少,也华丽了不少。但是这院中唯一的华丽也就只在这墙上了。院中到处是卷起来的布匹,线圈,织机倒是不少,就是破了的老了的多。
“我阿娘呢?”她问道。
众人不敢回答,此时梁母被人从层层叠叠的宫苑中推了过来。梁母的脸上多了一些痕迹,悠儿不认识这字,她发现却再也认不出母亲的脸了。就连周围的众人,她们的脸,悠儿也无法记得。但是她还是凭借着母亲的声音认出了这个脸上有着奇奇怪怪不知是画样还是字样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弟弟妹妹和阿耶了。”
梁母,低下身子跟她说,“从此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这些人,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梁母温和地将十一转过身,指着那群站在织机周围的人说:“囡囡,从此之后,你要叫她们嬢嬢。”然后,梁母伏在小十一耳边说道:“从此以后,忘掉你以前的名字,你以后就叫梁十一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陌生的人,悠儿唯一的依仗就只有她的阿娘,她快速的点了点头。走到那群人面前,做了屈膝礼,说:“各位嬢嬢好,十一给你们拜个年,祝你们新年事事顺意,平安喜乐。”
那群陌生的女人迅速会意,纷纷夸起来,什么十一真懂事,真孝顺之类的说起来没完。还有人跟小十一说起自己姓什么,什么时候来的西苑,为什么来的浣衣局。不足一个时辰,小十一便跟浣衣局的每一个嬢嬢都热络了起来。
虽然过去许多年,梁十一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嬢嬢为什么来的这里,但是她记得她们每天都要辛苦劳作,她们的手上不是疮就是茧。梁十一不理解,她们似乎是虔诚的信徒,从不抱怨,永远逆来顺受的意义是什么,甚至每一次有累活重活配给她们,她们都抢着接受,像在洗刷罪名一样地洗着一件件或重或轻的衣服。
但是她心疼这些嬢嬢,也心疼和这些嬢嬢一样做活儿的阿娘。为了让这群日夜劳作的女人舒服些,她时常替这些女人柔肩捶腿,帮她们生火做饭,身上的粗麻布穿久了也习惯了。日积月累,她和嬢嬢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尤其是里面身子最圆润的徐嬢嬢。徐嬢嬢真把小十一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劳作完了,就把小十一抱在腿上,娴熟的和她玩小孩子喜欢的推拉游戏和翻花绳。记得有一次小十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徐嬢嬢到处花银子求人才把医官求了来。还有一次,梁母腹痛不止,也是徐嬢嬢一直安抚梁母。梁母腹痛闹了一晚上,但是一点没影响看门护院的人,小十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见到了身子轻盈了不少的阿娘,开心坏了,暗自佩服徐嬢嬢,好似她掌握了什么神奇的道家法术一般。
就这样,梁母和十一在浣衣局过了三年。直到另外一个配着刀剑的人找到了这里......